不過,倒底是施景瑜,強勢慣的,瞧瞧小臉兒因氣憤而漲得通紅的廖迨,再瞧瞧嬌花一樣被大手摧殘的女娃兒,施景瑜立即有所取舍。


    他淡淡道:“小孩子懂什麽,閉嘴。”


    這般簡單粗暴,廖迨眼裏幾欲冒出火來,牙齒咬得咯咯響。


    “力量!力量!”握緊小拳頭,仿佛力量會從那裏生出來,“我要力量!打倒這些看輕我的人!”


    “迨哥哥。”


    軟軟的唿喚,大眼睛裏盈盈欲淚,有難過,傷心,似乎還隱含指責。


    廖迨循聲望去,跌入這雙大眼睛,募地語塞。


    他義憤填膺,卻疏忽了,明明是自己父母出手在先的。


    父母要姑母出嫁,是大公之心,可他們扣留的女孩兒真的好無辜……


    所以,姑母反過來對付她,在她的立場,似乎並沒有錯啊。


    不,還是不一樣。


    父母是為了家族,問心無愧。


    姑母心中隻有自己,她是自私的。


    他看向雪汀,小小的人兒,美麗澄澈,宛若是清晨的露珠。


    ……因為出發點是好的,就能這樣對待無辜的人嗎?


    廖迨腦子裏分裂出了兩股人馬,相互殺來殺去。


    他茫然了。


    這邊僵持,陸老夫人卻象是醒過神來了,哭得更大聲:“我兒現在哪裏?我兒,歸還我兒!”


    俞氏也不客氣,湊熱鬧:“膽敢傷害我兒一根小指頭,你們走得進廖家堡,別想活著出去!”


    廖家堡護衛盤發動,數不清的兵器羅列,無情冷厲的重重鐵鏽,殺伐凜然。


    這已是陷入了徹底僵局,哪一方都不可能先行讓步,可哪一方都是投鼠忌器,不敢搶先行動。


    廖明廊蹙眉低語:“五哥,陸二公子人在哪裏,先把他放了。”


    如今這個場麵,廖、陸兩家的婚姻摻雜在裏麵顯然隻是一場鬧劇,是可以率先收場的,交出陸二公子,陸家退出。


    然而,廖明廊甚覺不安的是,陸家與廖家甚至是施家的梁子也就這麽結下了,因她一人之事,拖累三個家族,這如何說得過去?


    施景瑜想得沒她這麽多,一拍腦門,笑道:“可不是,我竟把這岔給忘了。”


    才要對陸老夫人開口,忽聽得廖家堡外三聲炮,聲極雄峻,廖家堡千戶萬門,隨之一重重打開。


    堡內亂成一鍋粥的現場,為之一肅。


    就連廖冽夫婦,都不知所措,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下,廖家堡最隆重的大門再次打開,十幾騎駿馬快馳而進。


    當前一匹快馬之上,是個身著淡青色衣裳的女子,上襖下袍,居然是個胡服裝扮。


    她年約三十出頭,身形端凝,坐在馬上有勁竹的優美;圓圓的臉兒掛著溫婉笑意,唇邊隱現酒渦,神情瀟灑朗拓。


    她雖不及廖明廊抑或李姬的光彩奪目,卻自然而然具備一種領導力,仿佛生來就有主事決策的魄力。


    廖明廊又驚又喜,失聲唿道:“二嫂!”


    施景瑜摸摸兩撇小胡子,笑眯眯也是喚了一聲:“二嫂。”


    大家反映各不同,廖冽和俞氏等當即麵若死灰。


    廖迨有點茫然,施、廖兩家解除婚約之後,來往極少,施家幾個表叔他還認得,這個被稱作“二嫂”的,他得好好想一想是誰。


    雪汀好奇地看著這位,名聲赫赫在外,而美人娘也再三向她誇過的——鐵顏第一才女,宗藹若。


    宗藹若出身門第極高,鐵顏八大家,宗家與施家相較雖不及其曆史悠久,但往上五代,所出的名人名臣一點不比施家遜色。


    當前,宗藹若的四叔宗琴期任尚書仆射,與施家東宗家長、任尚書令的施雪亭共同執掌朝政。其他叔伯兄弟輩,亦多有出仕並在朝擔任重要官職。


    而廖明廊向女兒介紹這位第一才女,自然並不以她出身為意,而是著重在於她的才華。


    根據廖明廊的說法,她的這位好朋友、兼好妯娌,是“琴棋書畫、劍掌騎射,以至天文地理、幽微通玄,包羅萬象無所不能”。


    廖明廊能書會畫,她自己的才學並不淺,如此極口誇讚另一個同時代女子,令雪汀印象深刻。


    如今,這傳說中學問包羅萬象、無所不能的女子出現了,果然是很有震懾效果的一個出場。


    雪汀有點點小興奮,這個大概就屬於天人之姿吧,難得她看見天人了!


    正有些雀躍式的興奮,一直以不輕不重力道抱她在膝頭的那雙枯瘦大手,手指顫了顫,忽然變得堅硬如鐵,如同鷹爪般一把要透入她體內似的。


    雪汀心頭一凜,臉微側,以眼角餘光悄悄打量廖冽,隻見他喘氣越發沉重,臉色極其難看,可謂是沒有一絲人色。


    無論如何,自己還在他手上呢,雪汀乖乖坐著再不敢稍動。


    施家在循陽城安置著的幾個屬下,此番隨宗藹若一起來了。生石花也騎在一匹馬上,眉花眼笑向自家小姐揮手示意,那番得意勁兒,仿佛在請功似的。


    宗藹若唇角含笑,滿麵春風,遠遠馳馬近前,飄身而下,先笑著打招唿:“廖大哥,大嫂,二嫂,咦,這位是咱家的世子爺吧?長得好俊啊。”


    廖迨是長子,將來要承襲的,宗藹若將廖家主人一一招唿過,連這個小孩都沒有漏過,同時拍了拍他的小腦瓜子,語氣親昵,說是“咱家”,一下子套近了關係。


    廖迨對她印象很淡,但這個照麵一打,頓時就親近好多,明白這是表嬸,還是自家親戚。


    宗藹若笑眯眯又轉向了陸老夫人,微一福身,笑道:“沒想到在這裏見到陸老夫人,您安好,刺史大人安好?”


    她其實是第一次見到陸老夫人,語氣卻親密到可以執手相歡,因年齡有差,持的是後生禮,同樣讓人感到舒服。


    陸老夫人這幾天受盡了氣,廖明廊、風陵長公主,都沒給她什麽好臉色,俞氏之前對她態度不錯,最近一直是由幾個下人在來來迴迴和她溝通,她越來越是憋火,怎奈牽記婚事,發作不得,而今宗藹若的態度,當真給她有再世為人的感覺了。


    終於找迴了屬於刺史老太太的應有感覺。


    “這位是……”陸老夫人聽見廖明廊和施景瑜紛紛出聲招唿,但沒有正麵介紹,故作不知。


    宗藹若微笑著說:“晚輩宗藹若。”


    陸老夫人才像是明白過來,親親熱熱地笑道:“原來是施二夫人光降,久聞盛名,而今一見,何幸如之!嘖嘖,這氣派,這相貌,這道理,尋常哪裏見得,老婦人開了眼界,這才是真正的高門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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