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汀呆了一下,楞楞看著小男孩有條不紊將那塊黑乎乎其色很危險的令牌用棉帕子擦幹,放入那隻纏枝繡花的絲袋,一直遞到她眼前來。


    似乎是隨隨便便的一個伸手動作,也是隨隨便便的語氣說出了上麵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這是兵符,一半。你可以選擇要它,或者不要它。”


    語氣輕淡如無物,就象是隨手遞給雪汀一件平平無奇的玩物。


    雪汀沒有接,盯著那隻帶有漂亮繡花的絲袋,眼角晃動的卻是那鍋黑色的湯汁。


    這是有多蠢才會猜不到這鍋湯絕對有問題。


    是毒吧,是劇毒?


    然而,南宮頤說的是什麽?


    ……兵符?


    兵符?!


    南宮頤見了雪汀的神色,皺皺眉,可沒等他來得及說什麽,也沒等雪汀來得及問什麽,空蟬半是笑半無奈的招唿在外麵響起來:“噯呀,大爺啊。”


    其聲未完,廖迨已經哐啷一聲撞開了門。


    房間裏兩個小孩聞聲迴頭,倒沒什麽吃驚,廖迨卻是一呆:“小雪妹妹,你也在這裏。”


    雪汀匆忙的點點頭,一邊心慌意亂地抓著自己的前襟衫,那裏亂成一團,原是她把那隻袋子在門開的一霎裝了進去。


    沒有道理,她隻是直覺曉得男孩給她兵符這件事,是秘密的,不能給外人瞧見,她還沒決定收不收,但是第一直覺告訴她,必須將那個藏起來。


    藏了起來,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不是代他藏物,而是意味著她收下來了吧?


    可是鬼知道……她收下了什麽?


    兵符……代表著天大的麻煩,還是天大的權柄,抑或是,天大的禍患?!


    她的動作局促而慌亂,幸好廖迨風風火火闖將進來,這時候壓根兒沒心思管其他的,隻是記掛著那件大事,對著南宮頤,衝口而出:“你母親來了!”


    南宮頤沒出聲,望著他,有一邊的眉毛挑起來。


    他的眉毛很修長,也很秀麗,溫溫潤潤,倒是與他冰冷的氣質不太相合,這樣子挑起來,就象是水墨畫裏一片柳葉,風致萬種。


    “我,母親?”他慢吞吞,一字字地發問。


    “啊,那個,”廖迨抓著頭皮,困難地糾正道,“你的母親,嗯,不對,不是,是你的嫡母。”


    雪汀微微吃驚:“嫡母?是風陵長公主嗎?”


    一出口,就知失言,捂住嘴巴。若換了是廖迨,若非親眼所見,聽見這沒頭沒腦三兩句話,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該是哪個,更別說連名號都說出來了。


    好在廖迨沒細想,大力點著頭道:“對對,是風陵長公主!南宮頤,你說很奇怪吧,我們到招福庵找你娘,沒人,怎麽你的嫡母會來?她是來找你的,對吧?”


    南宮頤自從聽到“嫡母”二字,便一直神色凜然,聽得廖迨如此問,他麵無表情,但點點頭以示肯定。


    廖迨大為興奮,他雖然猜不出風陵長公主為什麽來這裏,也不知道這對名義上的母子實際關係如何,卻以一個小孩子的直覺,感受到這件事的非同尋常,因此他這會身上下都是亢奮的。


    “怎麽辦啊?”他殷勤地問,“你要見她嗎?”


    南宮頤的冰山臉還是沒有一絲一毫變化,他盯了廖迨一會,慢慢的,目光有些改變,仿佛是帶上一絲笑意:“那當然。母親大人駕到,我當然要拜見的。”


    廖迨一楞,忍不住又抓了抓頭。


    他以一個大家族出身的小孩心性,能敏銳察覺到這事的不尋常,原以為要看見一場母子大戰什麽的,卻沒想到南宮頤的反映如此,語氣尊敬。


    小霸王就一時理解無能了。


    前頭繞了幾個圈子以後,風陵長公主也總算接觸到正題:“聽說南宮頤在你們這兒,叫人傳一聲,我想見他。”


    廖明廊微微挑眉。


    自從風陵長公主現身,她心裏已經有了逐漸成形的假設:南宮頤母子和風陵長公主關係不佳,聽說長公主駕到,南宮頤母子棄庵而走,而這位小公子更是想方設法跑來她這裏求庇護。


    廖明廊在長嫂避開之時頗不以為然,認為這種行為太過於目光短淺。


    然而,現在擺明著是人家家裏的矛盾,自己若要一問,那就深入其中了。


    人家救了女兒,交往一下表示感謝,很應該的,但若是為此在人家家裏站定一個陣營,這種行動可就是愚蠢了。


    更何況,就眼前的形勢來看,隻怕一切都是預謀,南宮家的冰山小公子殺狼救命,絕非出於巧合。


    廖明廊心裏轉了一轉,已經決定置身事外,絕不輕易走近,也絕不加以得罪。


    她淡淡微笑著道:“說也是巧,南宮小公子與我家孩兒因故邂逅,正在景福寺養傷。長公主殿下若要相見,可請這邊的師傅傳一聲言語兒。”


    陪坐在此間的頌生、頌明等光頭,齊唰唰打了個寒戰。


    ——這無由而來的摔鍋感打從哪兒來的呀?


    但頌生住持似也無可推諉,他之前就曾告訴了廖明廊,南宮母子的日常生活,都是由景福寺照料的。


    論熟悉,當然是光頭們更熟悉。


    但難道不是因為南宮小公子救了廖家的爺們和姑娘,受傷的小公子才跑來宿於寺中的麽?這可不是他們出麵請來的呀!


    風陵長公主淩厲的鳳眼一掃,笑起來:“原來如此,我隻道他是你們廖家的客人呢。”


    廖明廊微笑,不卑不亢地迴答:“小公子和我家孩兒先前遇狼襲,是巧遇,也算是有緣吧。”


    這話講得滴水不漏,既介紹了事情大概起因和經過,同時也再次表明兩邊相遇非為有意,長公主要見這孩子,決定權不在廖家。


    風陵長公主最初對廖明廊頗為好奇,主要原因,就是想看看這個被自己兒子前妻搶奪走丈夫的下堂婦。


    彼此沒有利害糾纏,就是純粹的好奇心而已。


    待見著明廊,這般的美貌已讓她心生三分喜歡——在風陵長公主看來,她一輩子所見的女人,容色風華差可與明廊相仿佛的,隻有那個敗亡焉國的李姬公主。


    李姬當年見了氣勢洶洶持刀而舞的長公主,從容不迫,一意等死,長公主看得明白,李姬眼裏,確實沒有歡娛,沒有偽裝,她是真的了無生意。


    也是為此,長公主才那麽輕易的心軟放過了她。


    而這位廖明廊,與李姬相較,似乎少了那種柔弱哀傷的氣質,整個人清雅、淡然,仿佛是山寺間盛開的梔子花,如雲般美貌逼人,但可遠觀不可近褻。


    她的氣質裏,也有一種出塵和厭世,但與李姬那種仿佛清露含愁的厭世,又是完不一樣的。


    這確實是曾經做過當家主母的氣派。


    哪怕落難了,處境尷尬,也不能讓人心生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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