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蟬抱著雪汀小小軟軟的身子,心裏感到有些一抽抽的,五歲女孩可謂命運多騫,母親和離,不知生父,在這別家小孩無憂無慮的歲月裏,她已初初識得愁滋味。


    空蟬暗想:“但願小小姐不要象小姐一樣薄命才好。”


    摸摸雪汀的花苞頭,空蟬臉上堆起笑意,柔聲道:“天氣雖是一天天熱了,向晚時分還是涼的。小小姐,以後不要這樣坐在石子階兒上頭了,好嗎?”


    雪汀乖覺地點點頭,笑得燦爛,仿佛剛才聽簫的愁緒從未縈繞心懷:“空蟬姐姐,我今天又寫了三張大字,姐姐瞧瞧,可有進步?”


    鐵顏帝國目前帝勢衰微,武豪四起,漸漸有了以武為尊的末世之像。不過,對於鍾鳴鼎祿之家,子女都仍然必須接受各種深奧的文化教育。


    廖道徵年輕時起於微沒,武功是很了不起的,但自建立功業之後,趕緊就把高門氣象做起來。


    他的子女都曾拜於名師之下,到了第三代,廖冽和廖明廊尤其出色,漸漸擁有百年大族氣象。這些年來屢受沉淪,可是好容易培養出來的大族氣派是不肯丟掉的。


    雪汀年紀還小,先由廖明廊親自開蒙,識字先從練字起,有時聽她的口氣,後麵一係列的規劃也已做好。


    看得出廖明廊至少對於女兒的前途,是不肯低頭輸給命運的。


    雪汀並非一般小孩,從學習的第一天起,就表現出過人天賦。


    然而,廖明廊也不以為意,隻是告訴她:“娘親認識的一個人很聰明,琴棋書畫、劍掌騎射,以至天文地理、幽微命理,包羅萬象無所不能,將來雪兒要能趕上她就好了。”


    雪汀知道她指的就是有“帝國第一才女”之稱的宗藹若。


    與廖明廊齊名的那位大小姐武技到達何種地步,雪汀是不清楚,然而,若是要她再過兩年,僅僅七歲便能成吟足以傳頌的佳句名詩,即使雪汀已經是個不為人知的作弊器,於此怕也是難能的。


    空蟬和生石花抱著雪汀來到書房。


    雪汀目前的功課是每天三張大字,同時記誦所練習的這些字,雖說是古繁體字,雪汀倒也都認得,揣摩其意仿佛這是一部道家之類的經文。這也很正常,佛道在鐵顏極為盛行。


    字體方麵,她所練習描摩的有點類楷似隸。


    紙張方麵,是很大的白棉紙,厚實細密,有的故意染黃。


    硯台則是以瓷質為主。


    雪汀暗自琢磨,從文化和習俗來看,她所處很象是傳說中一二千年前的某個有名亂世,不過有著顯著不同。


    雪汀目前所處的世界上,共有十三個國家,其中最主要的國家,是南邊的鐵顏,和北麵的滄浪。


    鐵顏是傳統上的文化正統,本來除了少數邊塞幾個部落以後,是中原地區唯一的帝國。


    但在一百多年前,由於皇族內部爭搶皇帝寶座,紛紛自相殘殺,導致國勢衰微,群胡爭起,把大好河山一片踐踏。


    鐵顏帝國此時力弱,幸存的皇族無法繼續在北方立足,隻得逃往一江之隔的南邊,在那裏繼續立國。


    與此同時,為數眾多的北方高門士族,同樣不願在北地受胡人領導,也隨之過江,史稱“衣冠南渡”。


    北方則陷入長期苦戰和混亂之中。


    經過多年征戰,建立了以蠻族人為主的滄浪帝國。


    其他則還有很多獨立小國家、小政權,力量雖不甚雄,但結構複雜,生滅頻繁,好些名義上都附於滄浪或鐵顏,滄浪自強大後,主要進行內部建設,數十年內,並未再次進行過度征伐。當然,局部的爭伐從未休止。


    南方則在士族的維護下,一直隻有鐵顏帝國的存在,雖有流離,總體還算平穩。


    因此,一百多年間,南方休生養息,漸漸恢複了生機和富庶,除了兵勢,在經濟上、文化上,倒是遠遠領先於北方。


    宗教玄學各種名教的發展這時代比雪汀所熟知的那段亂世似乎還要壯大得多,而夜行千裏、飛劍殺人的種種神奇事跡在她原來的世界更是聞所未聞。


    此外,雖還是男尊女卑,但女子也還是有著相當自由和自主的,是家族維係勢力的主要部分。


    雪汀來了三個月,廖明廊連一個字都沒和她提過女德、女誡之類。


    空蟬看了雪汀今日書寫的幾張大字,分毫也沒有吝嗇她的誇獎:“小小姐長大了一定是才女。”


    雪汀嘻嘻而笑:“空蟬姐姐肯定因為是雪兒寫的才覺得分外好。”


    空蟬噗嗤一笑。


    她跟著小姐學書超過十年了,雪汀的字隻能說初學可觀,倒底是不是真有靈氣,目前確實還看不出來。


    小丫頭別的不提,絕對是有著一顆七竅玲瓏心。


    空蟬和生石花陪著雪汀在書房,隨便聊些什麽,等著廖明廊,她來檢查了功課,這一天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不過,她們的聊天,兩個大丫頭是隨便聊聊,無心而至,雪汀可是每句話都有目的。


    要不然,以她一個五歲的孩童,成天鎖在深宅大院,連個生人麵都見不到,區區三個月豈能讓她了解這麽多信息。


    當然,她是非常小心的,令話題符合五歲孩子的語氣以及稍稍早慧的思路,不致讓人起疑。


    空蟬是家生子兒,曾隨小姐出嫁,那時廖明廊和施景珩夫婦琴瑟和歡,在山林間過著超出塵俗的品質生活,連帶空蟬也學了不少,見識不俗。


    聽她談論,雪汀常有開眼界的頓悟。


    而生石花則是廖明廊十年前收養的孤兒,為人戇直魯鈍,倒是一身好氣力,索性學得一趟好拳腳,平時跟在廖明廊身邊也有個保護。


    她的言談和她的性格一樣淺白,直來直去,非常符合雪汀五歲這個年齡段的應有趣味。


    聊天時間不長,約摸一柱香時分,三人聽得外麵人聲窸窣,隱有開門合戶,知道廖明廊已在送客。


    隨即廖明廊走進了書房。


    她絕美的臉上,似乎隱隱有陰霾,眼波間有濕意,倒象是剛剛流過了眼淚。


    隨意看了眼空蟬呈上的雪汀功課,她點點頭,卻道:“雪兒,明兒咱們往景福寺去。”


    雪汀拍手笑道:“雪兒已經聽迨哥哥說了,娘親,這太好啦!”


    廖明廊微微一笑,隨口說:“你這耳報神倒快,娘親才聽說,你先早知道了。”


    “嗯!”雪汀一個小胖軟身子投入母親懷抱,“迨哥哥說,那裏有山還有水,好玩!娘親,迨哥哥怕你呢,逃得比小老鼠還快!”


    廖明廊被逗得忍不住展顏而笑,這一笑,才算是掃去些許愁顏:“雪兒很歡喜出去,是不是?”


    雪汀瞧著母親濕潤潤的眼波,小心翼翼地迴答:“雪兒聽娘親作主。”


    “雪兒乖。”女兒太懂事,廖明廊微微心酸揉著女兒的頭發,“我們就去。”


    為多病的兄長祈福造像,她這個歸來投靠的妹妹,又如何能夠拒絕?


    隻是,嫂嫂的話暗示得也太沒有深度了,仿佛是怕她拒絕,先就一套套的大道理。


    說不得,她隻能忍了,卻是感到委屈。


    如果不是在廖家,不是這樣所謂的豪強名門,廖明廊覺得,哪怕她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哪怕整個世界與她為敵,她都能夠自立,萬事靠自己。


    母女兩個相依為命,獨立門戶,她可以讓女兒生活得無憂無慮,絕不複製她薄命一生。


    廖明廊望著女兒如花笑靨,明亮純澈的圓眼睛裏流露出分明喜意,心內的憐愛無以複加:“這次祈福歸來,說什麽也要找大兄深談一場。我要離開廖家,離開這個讓人窒息、身不由主的環境。大兄愛我,定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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