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盛夏,陽光炙熱,蟬鳴不歇。


    高大的梧桐樹下,擺放著一溜兒桌椅,上頭還時髦的打著遮陽傘,塗著朱紅色油漆的桌子上擺放著兩杯冒著冷氣兒的鹽汽水。


    聽說這是眼下最時興的小年輕約會方式。


    隻是沈風華看著對麵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是的,人家來約會,沈風華來相親。


    “風華啊,你覺著咱們倆啥時候去領證比較合適呢?”


    沈風華:“???”


    她發誓,自己就走了一個神,這話題咋就到了要領證的地步了?


    沒等她發出疑問,就聽見男人繼續自信發言道:“對了,我還有個事兒想要跟你商量一下。”


    沈風華:“……”


    很好,她現在保持沉默,主要想看看,這個人還能放出來什麽屁。


    “領證之後,你就不用去上班了,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那不是個小組長麽,要是退下來的話,勉勉強強也能換兩份臨時工,到時候就讓我倆妹妹頂上,姑娘年紀大了,也到了該找婆家的時候了。”


    “你也知道的,有了工作,就好挑挑揀揀了麽。到時候進了門,都是一家人,我兩個妹妹嫁得好了,對咱倆也有好處不是。”


    沈風華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被重塑了,妙啊,實在是妙啊!


    這玩意是打算趴在自己個兒的身上吸血呢。


    說到這兒,沈風華都氣笑了,“那我呢?”


    也是頭一次知道,怒極反笑是個什麽意思。


    “你?”男人看了一眼沈風華,飽含打量,“你就在家帶孩子吧,反正你也不能生,但是我跟我哥嫂的關係好,他家光是男娃就三個,到時候,咱們家貼補點,你再給家裏搭把手帶帶孩子,提前培養一下感情,就跟親生的沒啥差別。”


    噢~說到這裏,沈風華懂了。


    合著就是她奉獻了自己的所有,為他全家的當牛做馬之後,能得到一個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孩子。


    而麵前這個臉大如盤的男人,啥都不用付出,卻得到了所有,去你奶奶的如意算盤。


    沈風華:“……”


    多荒謬呢!


    “我覺著,現在說領證有點早了。”沈風華不喜歡磨磨唧唧,但也要顧忌著介紹人的麵子,委婉道:“而且,咱們倆的條件並不合適,我沒有一結婚就退下來的打算,好聚好散。”


    而且吧,沈風華看著對麵這個挺著啤酒肚的男人,她有點不來電。


    微風拂過,男人腦門上那一綹堅挺且稀疏的頭發搖搖欲墜,不知道啥時候就趴窩的樣子,更是給了沈風華致命一擊,天老爺,這稀稀疏疏能看見頭皮的樣子……


    她有點遭不住了。


    許是沈風華的眼神太直白,又或者是男人的感官太敏銳,他立馬拍桌而起,激動的像個即將爆炸的紅色西紅柿,“你那是什麽眼神?膚淺!現在的女人都這麽膚淺,什麽時候能透過我的外表,看看我的靈魂呢?”


    他的突然暴起讓沈風華猝不及防,她還沒學會控製住自己的表情,隻錯愕的瞪大了雙眼,下巴微微張開,一副震驚到了極點的樣子。


    “我的靈魂,深邃又神秘,就像是宇宙!你們……”男人伸出蘭花指,激動的一抖一抖的,“實在是膚淺!”


    沈風華想了想,沉痛的發現,自己確實是一個膚淺的人。


    她對對象的要求不高,至少是麵對麵坐著能吃得下去飯的程度,可麵對著‘稀疏大哥’,沈風華確實沒了吃飯的世俗欲望。


    至少麵前這杯鹽汽水,她是一口都沒動。


    喝不下去,感覺有點噎挺。


    “對不起~”


    “哼!”男人憤憤的拿起自己的包,翹著蘭花指,“我還沒嫌棄你不能生呢,你倒是嫌棄起我來了!我呸,簡直是笑話!”


    不能生……


    這三個字確實是戳到了沈風華的逆鱗,她謔的站起身,“你說話的時候,嘴巴放幹淨點!”


    “我呸,還我放幹淨點,咋滴,我說的不是實話啊!一個除了長得漂亮點,連個蛋都不能下,娶迴去……”


    話沒說完,沈風華抄起桌子上的鹽汽水兜頭朝著‘稀疏大哥’潑了過去。


    一口就清涼,稀疏大哥也沒想到沈風華居然這麽頂的,一言不合就潑水,鹽汽水順著他的下巴落下,頭上那搓堅挺的毛終究是敗落下來,乖順的趴在頭皮上。


    而且……


    沈風華本來是很生氣的,可看見他那黑黃相間的頭發(一綹頭發,一條頭皮),突然就氣不起來了。


    她勾起唇一笑,拿著那玻璃杯,照著桌子上一磕,“砰~”玻璃杯四分五裂,沈風華拿著玻璃杯的腳,刺棱起來的玻璃渣閃爍著耀眼的寒光,配上沈風華狠厲的神情,看起來,多少有些唬人的意思。


    “滾!再不滾,我就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


    她對於沒品的男人都是幹脆且利索的,能動手就絕不逼逼叨叨。


    先前隻是顧忌著介紹人的臉麵,現在想想,拉倒吧,介紹一個這樣的過來,還顧忌個屁,迴頭連介紹人一塊兒罵!


    這邊的鬧劇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男人扛不住視線的壓力和沈風華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罵罵咧咧的丟下來一句話,扭身走了。


    沈風華:“把錢付了再走!”


    稀疏大哥一哆嗦,離開的背影一頓,雖然倔強的沒迴頭,但是乖乖的付錢了。


    付完錢,腳下抹油,直接開溜。


    這娘們兒忒辣,整不了!


    就剩下沈風華,她吐出一口濁氣,慢悠悠的坐了下來,擰著眉心,已經開始犯愁了。


    心累啊!


    類似的相親,她這一個多月來已經趕了不少場。


    從先前的震驚到麻木,以至於現在的逆來順受。


    沈風華是鋼鐵廠宣傳部的二把手,從十七歲畢業就入職一直到現在,整整做了五年,從學徒做起,憑借自己的實力一步步爬到這個地位,那是相當不容易。


    一直沒結婚的原因就是不能生。


    她身體本來是好的,而且倍兒健康,就是先前大水的時候,先是搶救了廠子裏東西,挽救了重大的經濟損失。


    身上的衣裳還沒幹就又遇見了落水兒童,人命關天,她一個猛子紮下去,救了一條小命上來,卻也把身體凍壞了。


    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醫生救下了斷言,這輩子,有孩子的希望,渺茫了。


    因此,婚姻艱難。


    婚姻忐忑,那事業就得順遂,反正事已至此,沈風華想的很開,兩樣總得占一樣吧。


    現在跑來相親,沈風華也是現實的很,要不是婚姻大事阻礙了她向上爬的腳步,她一個人,還不知道該怎麽快活呢。


    愁!


    工作咋辦啊!


    沒男人可以,沒工作不行啊。


    “這位女士,或許,我們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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