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某個小縣城。


    陰沉的天空像是發黴棉絮,大風裹挾著細雪簌簌落下,山林之間的溫度滴水成冰,像這樣的天氣,經驗最豐富的采藥人也不敢上山。


    但此時卻有一個身影在密林之中穿梭,如魚得水。


    一段糾葛在樹上的紅藤被斬斷,滴落的汁液被接到了一個竹筒裏。


    “今年冷的這麽反常,許多地方又要準備祭祀了。”


    黃東來仰頭喝了口藤汁,望著灰撲撲天空,唿出一口濁氣。


    他是望山城唯一從祭祀上活下來的‘童男童女’。


    他穩健警惕的性情,並非與生俱來。


    小時候的他,父親早逝,與娘親孤兒寡母的生活在望山城,家裏沒了男人,母親又不願改嫁,故而家裏的土地也被鎮長收走了。


    幸好此地窮山惡水,他人田裏有許多男丁都不願去開墾的荒地。


    娘親便去開墾別人地裏的邊邊角角,有時運氣好,收成了別人才要迴去,有時候地才平好,種子還沒撒下去,就被原主人占走了。


    娘從不和人爭,隻是默默地再去找新荒地。


    周而複始。


    黃東來十二歲了,他早已是山裏采藥的一把好手,猢猻都不如他靈敏,更從娘親那學會了,如何在夾縫中生存。


    如此,這對孤兒寡母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他曾以為日子就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但那天,鎮長帶著一大堆人上門來,他很怕,因為娘剛種了紅薯,答應給他做烤紅薯吃。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因為土地或多或少上過門的村民們,這次沒有兇神惡煞。


    一個個都滿麵笑容,還帶了鹿肉和新衣,甚至還有大城池才有的飴糖。


    可娘親的臉白的像是雪一樣。


    晚上他吃了糖,覺得村裏其他小孩兒都是吹牛的,這糖根本不甜。


    第二天早上,娘親手給他換上了從未穿過的新衣裳,新鞋子,打扮的漂漂亮亮。


    在其他鎮長和祭司的注視下,娘將他手緊緊攥著,攥的生疼,告訴他一定要聽話。


    黃東來很惶恐,他一直都很聽話的。


    再然後,他被一群村民們,和一個同歲的女童一起送上了山,一路敲鑼打鼓,還有人不停地在安慰兩個小孩兒,說他們馬上要去侍奉山神大人,過好日子了,天天都有飴糖吃。


    可飴糖明明不好吃。


    正當他如此想著時,蓮花座就猛的翻滾起來。


    天旋地轉,他摔在了樹林裏。


    他惶恐不安的看見了撞翻蓮花座的人,是那個開墾了不知多少荒地,很有一把力氣的婦女。


    黃東來此生聽到娘親最後的聲音,是如此聲嘶力竭:


    “快跑啊!永遠也別迴來!!”


    那一刻。


    伴隨著風聲劃過耳畔。


    再也沒人能抓住他了。


    “唿....”


    黃東來長長出了口氣,收起了心中的恍惚。


    在山裏發呆,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啪——


    忽的,遠處有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黃東來迅速警覺,掌中瓷瓶滑落,同時將四周環境收入眼底,瞬間得出了最佳逃跑路線,甚至還能隨手讓他留下幾個簡易陷阱.....


    “咳咳.....”


    咳嗽聲持續了許久,並且越來越弱。


    人?


    黃東來默默感受了一番對方的氣息,撥開樹葉看去。


    那是個中年漢子,身上襤褸的衣衫勉強能看出軍中斥候的製式,腳下一雙百結葛藤鞋破爛不堪,明顯經曆了難以想象的長途跋涉。


    腹部有道長長的傷口,足以致命,此人幾乎油盡燈枯了。


    但在察覺到黃東來後,眼裏卻迸發出了一抹亮光。


    “小兄弟。”


    “你是何人?”


    黃東來沒有靠近。


    “青木城斥候,我沒有時間了,長話.....短說....”


    那人幹涸的嘴唇闔動,沙啞道:


    “災獸和南方的商朝遺族異動,唯王爺能解,我手中軍情十萬火急。”


    “小兄弟若是願意,便將這封信送到青木城。”


    “若不願涉險,就快跑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黃東來默然,並未迴話。


    因為那自稱斥候的人已經死了。


    他願意相信此人,但本能告訴他,不要和這樣的大事扯上關係。


    青木城首當其衝,必成戰局最為慘烈之地。


    可走出半裏,腦中卻又浮現起那人倒在寒風裏時,眼裏忽然冒出的光,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寒冬,撞翻了幾個壯漢,讓他快跑的婦人。


    他無數次夢迴當日,想知曉那天沒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入土為安,莫嫌寒酸。”


    黃東來折返迴去,拿過對方手裏的火漆信封,挖好了坑準備立個碑時,才發覺自己不知對方的姓名。


    他才摘下了對方的腰憑:


    ''盧益。''


    黃東來揣著腰憑望青木城的方向,喃喃自語。


    “娘.....孩兒這次,不再逃了。”


    .......


    與此同時。


    青木城。


    鍾翎看著潰散的軍陣,還有仍然立在場中的李墨,一時間有些泄氣。


    災獸比她想象的還要難對付啊,她從小研究軍陣,如今已經能指揮上萬兵甲作戰,上千勁卒結陣。


    莫要小看這個數字,尋常人莫說上萬兵甲了,一百個人跳廣播體操要做到整齊劃一都沒那麽輕鬆。


    她自覺調度的這一百人,已經將鍾家軍陣的一方之力發揮到了極致。


    可在麵對李墨所化的窮奇時,仍然感到深深的無力感。


    “瞿叔,我方才可還有什麽不足之處?”


    “嗯......”


    瞿升想了想,目光不由得看向不遠處,坐在那安然自若的少女,不由發問到:


    “武學與軍陣有共通之處,嬴姑娘武學造詣乃是衍天宗點評的超凡入聖,可是有些看法?”


    “是有一些。”


    嬴冰放下茶碗,抬起眼眸道:


    “若以武學來論,鍾翎對鍾家軍陣的掌握,應當到了小成。”


    “我在陣勢之中看到了風火山林四勢,每一種勢單獨拿出來都無可挑剔,然卻並未相輔相成。”


    “精辟!”


    瞿升眉頭微挑,擊掌稱讚,對著身旁眾將道:“讓你們苦學兵書,結果一個個的造詣,倒是不如兩個小姑娘了。”


    “相輔相成....”


    鍾翎若有所思,明白了道理,卻不知如何去做,隻能茫然的看著嬴冰。


    “手談一局你便知曉了。”


    嬴冰從大頭娃娃裏拿出一副棋盤。


    “好!”


    圍棋與軍陣變化,倒是有許多異曲同工之妙。


    鍾翎坐到了嬴冰對麵。


    三十秒後。


    她有些好奇嬴冰這是什麽下法,果然寒仙子的棋路非同尋常,棋子照著一條直線就去了,難道其中有什麽玄機?


    她正想再落子。


    “你輸了。”


    “嗯?咱們不是才開始麽?”


    “可是我已經五子連珠了。”


    “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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