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的馬車排成一條直線,領頭的是一匹枯瘦的老馬。老馬的肌肉已不再飽滿,肋骨和後腿部位也充滿了獸齒留下的疤痕。它低著頭,用已經磨損嚴重的切齒啃食著岩刺根部的蕨類,它後麵那些年輕力壯的同類也想過來分一杯羹,得到的卻是商隊護衛的嗬斥和束縛。


    護衛中的‘維斯納特人’拍了拍悠閑進食的老馬,後者抬起頭,不需要它主人的引導,便自顧自的向前走著。在路過一隻被剝了皮的鬣狗的時候,老馬短暫的停了一下。它將自己的前蹄高高抬起,猛然落下,將鬣狗的頭顱踩了個稀碎……


    商隊繼續向前,沿著淺淺的車轍,沿著老路,如果岩刺間狹窄的空間也算路的話。被克瑞斯救下的年輕人低著頭走在小法師的身邊,他無心拭去身上布滿的灰塵,手裏仍舊緊緊抱著自己的七弦豎琴。


    “你是一個歌者?”克瑞斯對馬文問道。


    “我更願意稱唿自己為‘吟遊詩人’。故事詩格式的歌謠是我的強項,不過單純的歌曲我也很拿手。”馬文說這話時,語氣很是驕傲,但是說完之後聲音又小了下來:“隻是還沒有多少人聽過罷了。”


    “很好,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聽聽的。”克瑞斯隨口說道,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真正的想去聽,而是一種習慣性的敷衍。就像關係一般的老同學偶然遇到時所說的‘留個電話,有事常聯係’,又或者‘我家就在那,沒事上去坐坐’等等,這些相互間的客套和敷衍雖然並沒有表達出說話者心中真實的想法,卻是人與人相處時必不可少的。


    不過‘吟遊詩人’馬文似乎並不這麽想。


    “你想聽聽?”馬文一改之前有些怯懦的樣子,突然顯得格外興奮:“太好了,我現在就能唱給你聽!你喜歡《騎士悲歌》、《穿白紗的雲》、還是《維瓦爾第三小夜曲》?”


    “我隻是……。”克瑞斯想說我隻是隨口說說,並不是真的要聽,但是看到馬文滿臉欣喜的樣子,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就在這裏?”商人在旁插嘴說道:“我想這並不是個唱歌的好地方,我建議咱們還是先到達伊卡城,再吃頓湊活的午餐,然後再讓法師閣下安靜的去聆聽你的歌聲。”


    “好主意,達倫先生。”克瑞斯符合道。


    “與城裏相比,我更擅長在石林內歌唱。”馬文不甘心的說道:“我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附近練習,這裏才更像是我的舞台,風、泉水、以及岩刺都是我的聽眾。”


    還有貪婪的鬣狗,克瑞斯想道,不過與你的歌聲相比,它們似乎對你的肉更感興趣。小法師認為是吟遊詩人的歌聲招來了那些野獸。它們可能先是被你的歌聲所吸引,來了之後發現,居然還管飯!


    “況且您不是說了麽,現在很安全。最好的舞台應該是在大自然中,而非由那些木板搭建的房屋內。”馬文和商人一樣,對克瑞斯用上了敬語。太長時間的壓抑和不被認同,讓他迫切想讓小法師聽聽他的歌聲。這是一個擁有神秘力量的巫、不,法師,達倫先生和他的護衛都對他充滿了尊敬,如果我的歌聲能夠打動他,那麽離夢想實現的距離又會近了一步,那注定會是前所未有的一大步!


    “好吧,挑首短一點的來作為餐前助興的小調。這樣我們還能有時間趕到城裏吃個午飯,我迫切想嚐嚐伊卡城當地的特色了。聽說這裏的酸棗很出名,以食物聞名的地方,特別容易出產各種美食。”克瑞斯同意的說道,既然馬文這麽堅持,那麽也不妨聽聽看。


    “如果您這麽想,可能要讓您失望了。”商人在馬文調琴的時候,小聲對克瑞斯說道。


    “達倫先生指的是……”


    “兩者都有。”


    對於商人的話語,克瑞斯不置可否,他對歌曲的好壞並不挑剔,而且音樂一物往往是因人而異,並沒有個統一的優良標準,即使是十分出名的東尼大木的歌,還不是有很多人都不喜歡。


    克瑞斯在矩華大陸上唯一一次聽到有人唱歌,是出自矮人之口,那歌給他的感覺還不賴,雖然歌詞十分一般,但是完全能夠接受,想來這個吟遊詩人唱的應該不比矮人差才對。而在地球上時,曾有同事問他最喜歡的歌曲是什麽,他的迴答是《纖夫的愛》。理由是,這種愛,愛的很‘深沉’。


    “你會唱《像水桶一樣美麗的姑娘》麽?”克瑞斯對吟遊詩人問道,矮人唱的這首歌讓小法師記憶猶新。


    馬文正坐在地上,用腿夾住七弦豎琴,一根一根的調試著音節,試圖讓自己的狀態達到最佳。在聽到克瑞斯的問題後,他不由一愣,之後皺著眉頭想了想:“很抱歉,這首歌並不在我會的那些曲目裏,我甚至連聽都沒聽過。達倫先生您呢?如果您聽過的話,我想我隻需要您哼一遍給我聽,我便能完整演奏出來。”


    “恕我孤陋寡聞,我同樣沒聽過這首歌謠。”商人說道。


    “想來它流傳的並不算廣。”克瑞斯說道,它很可能隻是一首矮人種族內部的歌謠,因為歌的內容也很符合他們的審美觀。


    “如果您實在想聽,可以讓馬文找一首和它類似的,我記得有首歌叫……嗯,對,叫《像甘柚一樣甜美的少女》。您瞧,甘柚、水桶;美麗、甜美;姑娘、少女,這幾乎是同一首歌!!”商人為自己的發現而高興。


    “這首歌謠我會!”馬文說道:“您要聽這首歌麽?”


    “不,我沒什麽要求,你擅長哪首我們就聽哪首吧。”克瑞斯對此確實沒什麽要求,如果你會唱纖夫的愛就更好了。


    “我會的所有歌曲都是我擅長的,達倫先生說我的歌聲像是泉水一般。”馬文說這話時,臉上顯露出一種自信,這種自信一般會在一些技藝嫻熟的人身上看到,就像老鄧肯之於鍛造。在老鄧肯沉默寡言的背後,是對自己手藝的不屑誇耀,以及對顧客要求心裏有底的一種從容。


    “我確實說過。”商人點頭承認,但是表情卻很耐人琢磨。


    “我知道一首不錯的歌。”商人護衛中的一個湊上前來,滿臉興奮的插嘴說道:“你們應該都聽過,《蜜兒娜的兩張嘴》,嘿嘿,男人都愛聽。”他說完後,還自顧自的唱了起來:“美麗的女孩蜜兒娜,大家都愛她;她的嘴兒不光甜,而且濕噠噠;嘴兒上麵是什麽?黑色的毛發……”


    “您確定要聽這首?”馬文紅著臉打斷了護衛的歌,對克瑞斯問道。


    那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曾不止一次偷瞄過他心中的那個蜜兒娜——莉莎。他偷瞄過她藏在獸皮裙下有著致命吸引力的美妙曲線,偷瞄過閃耀著光澤的小腿和頸脖。在那如蓓蕾般凸起的胸部上,他的目光躲閃而又留戀;在那如滿月般圓潤的腰臀上,他的目光閃爍而又專注,當他注視著它們的時候,他看不見其他,即便有一頭巨龍路過,他都不會注意分毫。


    即便如此,他卻從沒有想過其他,沒注意過莉莎與他身體的另一個不同之處——那張像歌謠裏唱、躲在黑色毛發下的、潮濕而又甜美的嘴,想來莉莎應該也有這樣一張嘴……


    “不,不,不是這首。”克瑞斯趕緊解釋。


    “尊敬的法師閣下,您真的不聽這首麽?”唱歌的護衛有些不死心的問道:“這可是最近王國所有酒館內最火的歌曲了,每次流浪歌手唱它的時候,總是能夠贏來不絕的掌聲、男人們的哄笑、以及女人們歡喜的嬌笑。”


    你確定那是歡喜,而不是害羞?那你一定是在‘白嫩羔羊’這種酒館聽的。克瑞斯有些無語的想著:“下次吧,想來我們的吟遊詩人並不會這首歌,是不是,馬文?”


    “是的,法師閣下。”他跟隨護衛這樣稱唿著克瑞斯,並小小唿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我還是給您唱一首故事詩歌謠吧,歌謠的名字叫《斯丹特裏和瑟綺》,我節選其中最優美的一段唱給您聽。”我可以先拿他們練一練,這樣給莉莎演奏時便會更加熟練,以免因為緊張而跑調。


    “就這個!”克瑞斯對歌曲的選擇進行了拍板。隨後,詩人的指尖便在七弦豎琴的琴弦間輕柔的飛舞。


    琴聲響起,像是輕柔的風,悠揚的傳遞著對戀人的思念;像是氤氳的霧,朦朧的承載著青澀的誓言。迴憶像止不住的瀑布,順著每一個音節傾瀉而下,流到心裏,打著旋泛起絲絲漣漪。


    這樣優美的曲調和嫻熟的琴技讓克瑞斯對接下來的歌唱也不由得期待了起來,他靜靜的等待著前奏的結束,歌曲的正式到來。


    吟遊詩人嘴唇微張,吐出了第一個音節,克瑞斯仍舊保持著之前欣賞的表情,但是隨後,欣賞的表情變成了驚訝,再然後,驚訝又變成了呆滯。


    我了個大艸,這是克瑞斯此時的心裏話。


    怎麽描述吟遊詩人的唱腔呢?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特別。何為特別?男女反串唱法不叫特別,踩煙頭的煙喉嚨也不叫特別,那麽什麽才是特別?


    在克瑞斯看來,用秦腔唱《我心永恆》才叫真正的特別!


    馬文的歌唱給克瑞斯的感覺就是這樣。吟遊詩人濃重的鼻音和伊卡城邦特殊的口音將美妙的歌謠完全唱出了不同的感覺——八尺壯漢繡花的感覺。以克瑞斯的音樂素養,他無法判斷這是好是壞。


    小法師環顧了下其他人,護衛們和自己此時的表情幾無二致,從這點看來,愛聽《蜜兒娜的兩張嘴》的護衛和喜歡《纖夫的愛》的自己至少都不太能夠欣賞得了這種唱腔。克瑞斯又看了看商人達倫,商人此時一臉‘果然如此’、‘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看來他應該不是第一次聽。


    歌謠在克瑞斯的懷疑和自我懷疑中結束,馬文將最後一個音節拉的很長,以至於克瑞斯習慣性的鼓了鼓掌。是的,麵對歌曲結尾時的拉長音,誰能不鼓掌呢?這就像劉禪被總被劉備摔一樣,這些都是大自然的規律,無法避免。


    “我唱的怎麽樣,法師閣下。”馬文唱完後,一臉希冀的問道,就差把‘快誇我’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的確像泉水一樣。”克瑞斯咧了咧嘴,那樣子讓人感覺他似乎有點牙疼。商人之前的形容一定指的是火尾洞穴旁的泉水,克瑞斯嚐過,很酸澀,喝過後讓人止不住的想咧嘴。


    “我知道,達倫先生也是這兒麽形容的。”馬文說道,臉上寫著的是‘繼續’二字。


    克瑞斯清了清嗓子,滿臉嚴肅的說道:“你如果成為吟遊詩人,注定要流浪的。”我其實是想說,你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呆太久,因為沒人能忍受你的歌喉太長時間。


    “這個我也知道,吟遊詩人就是流浪的歌者,他們在旅途中搜集一些英雄、或者愛情、或者二者皆有的事跡,將其編成歌謠,在大陸各處傳唱。我不怕流浪,這是我的理想。”馬文滿臉憧憬的說道。


    “很好,既然你都知道,那麽為了以後不會餓肚子,我想你應該將《蜜兒娜的兩張嘴》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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