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城早沒了昔日繁華,小雨衝刷著角角落落裏的鮮血,流到路中間,與泥、焦灰和在一起,空氣中還能聞到焦糊和血腥味,連日的陰雨都掩蓋不了。


    這還是平陽?南宮瑾穿過城門,愣愣的望著這座城市,完全找不到記憶中的樣子。猛的迴過神,向家的方向急衝而去。


    不、不會有事的。離開的時候,爹、大哥,連鬆然都在,還有荊州堂的人,對,家裏一直有清風堂的人守著,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可是,敵人是兩萬騎兵……。


    越靠近南宮府越觸目驚心。大門呢?圍牆呢?石獅子倒在地上,碎成幾半。南宮瑾片刻沒停,直接從馬上飛身進了府中。


    怎麽、怎麽會這樣?!府中靜的沒有一點聲響,前院像是沒有一座完好的建築,議事廳幾乎全毀,隨處可見的箭矢、築起的沙包,甚至伏在地上的屍首,有不少竟是清風堂堂眾!


    南宮瑾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突然向後院狂奔。一切都毀了,早分不清哪裏是前院、哪裏又是後院。南宮瑾隻是憑著感覺在找,風華苑、西苑、綠汀閣……,啟明堂?


    啟明堂圍牆倒了一大半,整個院子都被熏成黑色,幾無房間完好,到處是死人,整座大宅居然不見一個活人。南宮瑾慌亂的在這片廢墟中找著什麽。


    “阿瑾。”姚芳渟拉住完全沒了主意的南宮瑾,“冷靜些。大部分都是韃靼人,伯母她們可能得了消息,之前就出了平陽城。”


    南宮瑾搖著頭,慌亂的說:“不、不,這裏明顯打過,啟明堂外麵有好多好多清風堂堂眾……。”


    “這樣的大宅一定有地道。如果有清風堂堂眾守過這裏,那說明這裏有逃生的地道。”姚芳渟拉著他,“阿瑾,冷靜些,想想家中的地道在哪裏?”


    “我、我……。”南宮瑾眼圈紅了,急的要哭出來,“我、我、我不知道。”


    “阿瑾,聽著。讓軍隊進城,把平陽城、還有南宮府清出來。派一千人馬在城外找,我相信家中一定有地道是通城外的。”姚芳渟想讓他冷靜下來,“相信我,不會有事。”


    高長靖匆匆進來,似也被平陽的慘況嚇到了,“主帥,平陽府衙已經毀了。不如讓四堂進城,先接手平陽的防衛。”


    南宮瑾深吸口氣,平靜下,點頭道:“傳令大軍進城。”


    “是。”高長靖領命,正要離開。


    “等等,留一千在城外,搜尋逃出城外的平陽百姓,接他們迴城。”南宮瑾叫住高長靖繼續吩咐。


    高長靖看看啟明堂的情況,似是明白南宮瑾的用意,高聲道:“屬下明白。”


    不到半個時辰,四千軍隊進了城。城頭各處飄著皇旗和繡著‘南宮’二字的軍旗。


    南宮府是最早被清理出來的,果然家中無人在府中,這讓南宮瑾放下了心,還將議事地點設在前院損壞最小的幾處房內。至於大軍,分散到四扇城門、城牆,甚至直接占了南宮府門前的街道設營帳。


    接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傳了消息到錦衣衛指揮所。之後,一邊繼續讓人尋找家人,一邊與高長靖、蔣斯年、王旭堯暫時接過平陽城內務。


    軍隊開始修整城門,城中陸續貼起安民告示,分幾處收容、救治城內百姓。平安坊內更是一片激戰後的慘狀,不少屍體手中仍拿著大刀做著廝殺的動作,更有不少直接抱著韃靼人共同赴死,這裏不僅有老人,還有婦人、孩子。終於在這裏清出第五十具屍體後,蔣斯年下令,全軍列隊默哀,為逝者送行。


    平陽城內,一具具屍體抬出城外,韃靼人被集中火葬,而漢人盡可能等家人認屍。


    姚芳渟接下南宮瑾給的三百堂眾,不僅迅速開始南宮府中的維修、重建,還組織起百姓互助、自救。


    在平陽樹起南宮氏大旗後,最先到的是太原青木堂堂眾,約有百人。因為石州、汾州以南大城幾乎都被韃靼軍肆虐,而太原城內早就城門緊閉。這百人由副堂主帶領,在平陽求援前就出了太原,帶著部分家當,前往平陽保存實力,為避開韃靼軍一路小道,走的很是艱難。


    可是就算一跟艱辛,還沒到平陽就見韃靼大軍,無奈躲藏山中,直到此時才從山中出來,急急趕來告罪。


    之後短短半天,濟南、荊州、河間等各堂均在接到求援後派出武力趕到,讓南宮瑾慶幸的是,辛虧他們此時才到,不然麵對幾萬韃靼軍隊,三、四百人不過是以卵擊石。隻是,南宮璞他們仍沒消息。


    酈鬆然得知沒家人的消息後,急忙帶著城外一千兵馬四處尋找,他也不知家中地道的位置。誰知,傍晚時分,居然推迴好幾車財物。


    原來之前撤退的韃靼主力劫掠了太多財物,沿路泥濘難走,連馬匹都陷入泥沼之中,再加身後有大明軍隊可能會隨時出擊,不得已棄了部分財物,倒被一直在城外尋人的四堂堂眾撿了迴來。


    雖然天已漸晚,但平陽城裏仍是忙碌不停,王旭堯忙著加固、修整平陽城防,擔心韃靼軍會殺個迴馬槍,蔣斯年加緊清理平陽城中戰事的痕跡,高長靖四處安頓各堂堂眾、安撫百姓。


    臨時的公事房中,成兆鋒陪著南宮瑾,而南宮瑾呆呆看著窗外魂不守舍,成兆鋒不知該怎麽安慰,二人就這麽靜靜坐著,房內沒有聲音。


    過不多久,姚芳渟提著食盒進來,雖然隻有一葷一素一湯菜,飯倒是管飽,笑著說:“阿瑾、成叔,吃飯。這可不是軍中夥食,是城裏鴻盛隆的廚子做的。”


    南宮瑾似是沒聽見,半晌才迴過神,輕輕問了句,“他們還好嗎?”


    “鴻盛隆?他們今年新修了個菜窖,還沒完全弄好。韃子進城的時候,他們全部躲進去了。舊的那個菜窖被韃子發現毀了,大概沒想到酒樓還有一個菜窖。所以,廚子、夥計、掌櫃的都沒事。”姚芳渟微笑道。替二人盛了飯,又說:“掌櫃的知帶兵進城的是二少爺,特意做了飯菜送來。還說,其它忙幫不了,這些日子二少爺這裏的夥食,他們包了。”


    南宮瑾看著飯菜,愣愣的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大哥他們為什麽還不迴來?”


    姚芳渟輕輕歎口氣,“他們肯定不知道韃子軍退了。有你爹和大哥在,不用擔心。”這樣的話說過很多遍。


    “會不會出意外?萬一地道口被堵住了他們出不來怎麽辦?”


    “阿瑾,不要胡思亂想。先吃飯,然後好好睡一覺。”姚芳渟把筷子塞他手裏。


    南宮瑾拿著筷子並不吃,“我該做些什麽……。”說了一半停下,耳邊似乎聽到什麽。


    “讓我進去!少爺、少爺!是我,是八喜……!”聲音很遠,像是隔了個院子傳來的哭喊聲。


    南宮瑾‘噌’的站起來,衝出門。


    “阿瑾!”姚芳渟跟著出去。


    “是八喜!”南宮瑾頭都不迴的快跑向院門。


    院門口,八喜抱著個盒子,幾個兵士始終攔著不讓他進房。


    “八喜。”


    聽到這聲,八喜愣了愣,等看清來人,終於哭出來,“少爺、少爺!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我爹娘找不到了,大姑姑也不見了,少爺。家裏人一個都找不到了……”


    八喜邊說邊要跪下去,南宮瑾衝上前一把拉起他,“你、你是躲起來了?”


    “是,大少爺要我跟著一起到啟明堂。但我爹娘不想跟著去啟明堂,我也想跟著我爹娘。後來想起少爺的藥沒帶,怕少爺迴來沒藥吃,就去西院拿藥。出門的時候,看到韃子打進來了,我就、我就又迴了西院。西院裏沒有一個人,我、我沒地方躲。但是韃子越來越多,沒辦法隻能退到小廚房。少爺不在,小廚房一直沒開過火,我就爬進灶裏躲起來了。”八喜邊哭邊說。


    “你躲了幾天?”南宮瑾問。


    “四、五天。”


    南宮瑾急忙拉著他往房裏走,擔心的問:“這幾天你吃什麽?餓了四、五天?”


    “小廚房有些吃的。我都是天黑的時候,偷偷爬出來,找些吃的,再躲迴去。”八喜小跑著跟上他。


    成兆鋒見他帶進來個灰頭土臉的小長隨,有些驚訝。南宮瑾按著八喜坐下,把筷子塞給他,“餓了?快吃飯。”


    八喜看著南宮瑾,擦了擦淚,把手上的盒子遞過去,“少爺,你上次走的急,藥都沒帶。小杜大夫說過,這藥要長服。”


    南宮瑾緩緩接過,鼻子有些酸。隻聽八喜哽咽道:“少爺,八喜能跟著你伺候嗎?”


    南宮瑾看著他眼睛濕潤,柔聲道:“先吃飯。你一直都是跟著我的。”


    八喜用力的點點頭,“少爺在,八喜就不怕了。”總算拿著筷子大口大口的扒起飯。


    姚芳渟又拿來一副碗筷,盛好飯遞給南宮瑾,“阿瑾,八喜都沒事,家裏人不會有事的。你一天沒吃飯了。”


    八喜猛的抬頭,忙接過姚芳渟手上的飯碗,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姚姑娘,應該我做的。”


    姚芳渟笑起來,“這頓不算。吃完,你再做自己該做的。好了,你們再不吃,成叔都跟著餓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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