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日影西斜。京城錦衣衛指揮所中南廂房,一個官奴打扮的男子端來晚飯、洗梳用水,外加更換馬桶。


    那位官奴剛把水放下,就開始講話。眼睛不看南宮定康,手裏始終忙著自己的事,聲音很小,語調毫無起伏、語速極快,好像說話的不是他。


    “我是阿三,下麵的話,見到阿瑾和他說。魏朝歌告他叛國,證據是他和俺答汗一係過從甚密,勾結白蓮教。聽說還有更實質的證據,我沒見到。鄭夙下獄,同樣罪名,未定罪。不過,他什麽都沒說,咬定魏朝歌誣告,反告魏朝歌叛國,可惜沒證據。”


    “另外,錢大人一個月前已告假,楊大人懷疑他實控祥記,要治他假公濟私。鄭夙負責的北麵一線全部解散,我已調去東北。魏朝歌沒迴中原。扣你是因為怕阿瑾不迴,不過對魏朝歌一方沒此舉動。楊大人受命調查以上所有的事。如果需要我把你的消息通知你家,用左手拿勺。”


    南宮定康從他第一句話開始,表情就沒變過,坐在桌邊收拾桌上的紙筆。等他把所有的飯菜放好,很自然的用左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倒在飯裏。


    阿三轉身把換下的馬桶和上次用過的餐具全部端出門外,關上門。而房內,南宮定康似乎仍是細嚼慢咽的吃著飯,內心卻已是掀起滔天巨浪。


    此人是誰?聽他的話,像是幫阿瑾。真的?還是楊俊卿派來的?可,這裏是錦衣衛指揮所,能進來隻能是錦衣衛。鄭夙是誰?魏朝歌又是誰?叛國?阿瑾為什麽要叛國?還有,那個錢大人,也是錦衣衛?阿瑾隻是個剛封的雜號將軍,怎麽會惹上這種事?難道……,他也是?楊俊卿一直盯著祥記,是不是祥記裏有什麽?阿瑾,還會迴來嗎?不管怎麽說,這都與整個南宮氏族無關。


    飯菜過半,南宮定康仍沒任何頭緒。不認他?不可能。現在一切尚未定論,多想無益,等阿瑾迴來再想辦法。


    **********


    平陽,連日陰雨,不見陽光。


    “南宮璞,出來!”付青雙這次沒規矩用拜帖,而是直接闖了進來,隻不過,還沒進後院就被一個二十七人的陣法纏住。付青雙不想傷人,而那個陣法也是以守為主。


    半刻鍾後,南宮璞出現在不遠處,看著陣中的付青雙,無奈舉舉手。組陣之人迅速向外散開,付青雙也停了手不再攻擊。


    “你又來幹嘛?”南宮璞表情很煩。


    “韃子已經攻陷石州。”付青雙看著南宮璞焦急的說,但見南宮璞似乎沒什麽反應,又道:“他們有將近十萬大軍。就算你的守陣很有用,門、牆都做了加固,但人家是軍隊,不是這樣能抵抗的!”


    “你想帶走小琬?”南宮璞像是沒聽到他說的,直接問。


    “情況有變,我建議你們都走。”付青雙嚴肅的看著南宮璞。


    南宮璞搖頭,“可是,我得到的消息與你不同。韃靼軍沒十萬,又多處分兵,而大同府派軍圍追堵截,韃子早就潰不成軍,至今未到石州。”


    “你聽誰說的?”付青雙突然大聲道:“我不管你聽誰說,但我親眼所見,追擊的明軍根本不打,韃靼軍幾乎無損,石州已經淪陷!按敵人的速度,到平陽也就這幾天。你走不走?!”


    南宮璞繼續搖頭,“你為帶走小琬編這些,有意思嗎?”


    付青雙怒道:“你就是不信我!”


    “我覺得南宮門下、平陽知府,應該比你可信的多。”南宮璞平靜的說。


    “南宮璞!”付青雙喝道:“你往北去看看!就平陽的防衛、就這府裏的準備,根本什麽都擋不住!你可以不信我,難道你要讓全家都死在這裏?!”


    南宮璞不理他,轉身離開。


    “南宮璞!把小琬、承鈞、承銳交給我,我帶他們去荊州!”付青雙在他身後喊道。


    南宮璞不迴頭,慢慢走遠。


    付青雙追了幾步,在他身後懇求,“阿璞,我沒騙過你,就算那件事,我也、我隻是……。阿璞,如果你一定不走,那就把他們給我,再晚來不及了!”


    南宮璞站住,想了很久轉身,吩咐身後堂眾,“讓湯堂主來一下。”又對付青雙說道:“南宮氏世代在平陽,為這種空穴來風的事,我不會走。小琬也好,承鈞、承銳也罷,隻要是我家裏人,我都會保護。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幾次示警,我還是要謝謝你。”


    付青雙苦笑起來,“我不要你謝。好,你們都不走,那四堂呢?我上次就和你說過……。”


    “我也早說過,沒這麽簡單。”南宮璞打斷他。


    “沒來?”付青雙看著南宮璞,表情複雜,“這種事就當我胡說,你也應該信其有!知道嗎?如果你現在想通了要召,也已經來不及了!”付青雙冷靜了下,他已經知道南宮定康和南宮瑾都不在,連酈鬆然都在荊州,家中隻有婦孺。於是,再次勸道:“去荊州吧,現在走。”


    南宮璞還沒表態,湯樹彬到了,“大公子。”


    “韃靼軍現在是什麽情況?”南宮璞當著付青雙的麵直接問。


    湯樹彬飄了眼付青雙,道:“迴大公子,韃子軍分兵三處,不過他們一進中原就被大同守軍盯上。另外,韃子不敢深入,我們得到消息隻到石州。已派人查證沿途官府的軍報、密報,都是這麽說。”


    等湯樹彬說完,南宮璞看著付青雙道:“聽到了?我沒必要騙你。”


    “石州已經失守!我要說幾遍?!”付青雙不自覺的聲音又大起來,“這個消息哪來的?是韃子告訴你他們隻到石州?現在我明確告訴你,石州城破!韃靼軍繼續深入!”


    湯樹彬看了看南宮璞,說道:“昨天才有堂眾從石州迴來,並非付公子說的這樣。”


    “你再去看看!”付青雙盯著湯樹彬怒道。


    半晌,南宮璞對湯樹彬道:“派人去石州,探聽仔細。”


    “是。”湯樹彬行禮退下。


    付青雙看著南宮璞,臉上露出個苦笑,無力的說:“阿璞,來不及了……“


    “我家裏的事,我會負責。沒其它事,你走吧。”南宮璞下了逐客令,但這次,付青雙卻沒走,找了塊假山石坐下。南宮璞沒再趕他,顧自走開。


    不遠處牆角邊,沈雪瑩立著,見南宮璞過來,微微遲疑了下,跟在他身後。


    “怎麽沒在啟明堂?”南宮璞這幾日,早把家人全部集中到了啟明堂中。說是為了陪周棠,事實似乎大家都明白,隻是沒人說。


    沈雪瑩想了想,鼓起勇氣道:“他說的沒錯,就算是個謠言,也該信其有,何況韃子已經進了中原。”


    南宮璞微微歎了口氣,“沒事的,不要多想。”


    “因為你根本調不動四堂!因為,爹把四堂給了南宮瑾!”沈雪瑩激動道。


    南宮璞迴頭看她,搖頭,“那四堂是募兵,隻能在邊關打仗,他們進不來平陽。”


    “辰州呢?南宮瑾把他們帶到了辰州!”想到沈偉冬,沈雪瑩眼中帶著淚。


    “這不是一迴事。”南宮璞不想再和她解釋,於是說道:“迴啟明堂吧,去陪陪娘。”


    可是沈雪瑩不走,無限悲哀的看著南宮璞,輕聲問:“如果這一切都被南宮瑾毀了,你爹會後悔嗎?”


    南宮璞無奈長歎,“不要胡思亂想,這根本不關阿瑾的事。”


    沈雪瑩臉上掛著絲冷笑,不再看他,轉身向啟明堂走去。


    **********


    自從傳來韃子進中原的消息,平陽就冷清了不少,空氣中總是飄著不安的情緒。雖然張匯理不停安慰眾人,但他還是將女兒張瓊珊,秘密送去了張夫人的娘家。


    不過即便如此,安寧也沒維持多久。


    平陽府衙,張匯理拿著軍報的手在發抖,嘴裏喃喃的說:“不是、不是不過石州,怎麽會……?”


    邊上一位師爺緊張的盯著張匯理,“張大人?”這間公事房裏有五、六個人,都和那位師爺一樣的表情。


    張匯理猛的抬起頭,掃了眼在場各位,臉色發白、聲音微顫,“立即傳令下去,關城門、全城宵禁。讓府兵全部上城牆,準備守城!”


    在場所有人都呆了,竟無一人領命。


    “還站著幹什麽!”張匯理大喝道:“韃子已經過了羅會山,到平陽不過一天時間!快去!”


    聽到這話,大家像是都沒反應過來,隻在片刻間,房中五、六個人紛紛衝出房間去傳令。


    張匯理愣愣的坐倒,眼睛呆呆的直視前方。平陽府從來不是軍鎮,滿打滿算八百府兵,能有什麽用?連宣大守軍都擋不住的韃靼騎兵,平陽擋得住?


    僅僅幾炷香的時間,平陽城中非但沒進入宵禁,反而四麵城門邊圍滿了百姓。百姓隻有一個要求——出城!


    張匯理本還想好言相勸,可無論怎麽說,都不願散去,眼見著人越來越多,隻能下令抓人。瞬間,全副武裝的府兵衝進人群,將幾十個帶頭的百姓抓入大牢,而傷者不計其數。


    大半天後,圍著城門的百姓被驅散。但還沒等平陽府兵歇口氣,韃靼騎兵的先頭部隊,已到了平陽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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