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麵博日格德的部兵已列隊撤退,所有搶來的物資排在中間。隊伍正緩緩向西北而去,隻是隊尾被哈布其克和蘇日格的部兵衝的沒了隊形,不僅如此,博日格德的部兵,對其它兩部的友軍舉起了大刀,場麵更加混亂。


    蘇日格正努力約束部下,東麵部兵已漸漸平息亂相,相對有序的向西北移動,但南麵部兵大都沾上汙物,又見過城中撿拾屍塊,竟有騷亂的跡象。


    但西麵的哈布其克部卻是徹底亂的不像樣了,部兵幾乎全部四散奔逃。


    天成衛城頭,馮越盯著西北兩麵,興奮起來,“動了!”


    雖然之前他也同意金建昌的意見,這個主意實在兒戲,不過,居然成了!就是不知是暫時的還是真撤兵。


    一旁,南宮瑾讓人拿來了弓箭,滿弦、瞄準,五箭齊發,直射遠處高高飄揚著的韃靼軍統領大旗。


    這邊,南宮瑾手上的弓承受不了這麽大力,直接斷成兩截,而那邊,黃白相間的大旗晃悠了幾下,攔腰斬斷。


    趙迎風聽到聲音衝出營帳,看到掉落在地的大旗,心中一驚。於是,轉身盯著天成衛城牆上完全看不到的南宮瑾,笑起來,“有你的,南宮瑾!”


    城牆上,南宮瑾做了這個挑釁的舉動後,感覺像是瞬間抽空了所有的力氣,扔了手中的弓,深深吸口氣,轉頭對馮越道:“馮將軍,這裏交給你了。我、我先下去。”


    馮越一把扶住他,見他眼神渙散,急道:“我扶你下去。”


    “不用,你看著這裏。萬一他們不是真撤……,”南宮瑾頓了頓,強打精神。如果不是真撤,該怎麽辦?沒辦法了吧。丁雄輝還小,至少讓他活著。“想辦法讓丁將軍,即刻去大同府求援。”身子晃了晃,眼前更黑了,也沒聽到馮越在說什麽,隻是甩開他的手,搖搖晃晃向城下走去。


    總兵府裏,李大夫已經離開去處理其他傷員,留了侄女珍兒照顧姚芳渟。根叔帶著府裏的廚房、灑掃也早就忙開了,鋪蓋、衣物全被撕成了合用的綁帶,院子裏原本就不多的植物也全變成了草木灰,隻要府裏合用的東西都在一樣樣送出去給李大夫救人用,除了廚房僅剩的那一小袋白麵。


    蕭練拿著布、針,笨拙認真的練著縫合,八喜坐在門口,盯著南宮瑾離開的方向。之前,馮越派人來叫大家去溶洞躲避,總兵府裏所有人都繼續自己的事一個都不走。


    南宮瑾像是憑著本能迴了總兵府,路上似乎有人叫他,也或者沒;好像是鶯鶯的聲音,也或者不是。但不管是不是,南宮瑾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迴到了根叔的門房。躺下前,對八喜說:“別擔心,我就睡一會。”


    **********


    蘇日格足足花了一天的時間,才約束住人心惶惶的南麵部兵,好在他們本就是要迴大板升,隻不過部兵們迴家的心情更急了,特別是粘到那些汙物的人,他們行軍的速度比來時不知快了幾倍。


    而哈布其克就沒這麽幸運了,他的軍營被蘇日格軍衝散,兵士四處奔逃。退兵之時,隻收齊了半數的部兵。


    更要命的是,軍中謠言滿天,有說蘇日格部全部中了屍毒的;還有說大統領已變成活屍,到處咬人,咬到就變活屍……


    對這些謠言,哈布其克將信將疑。但問題是,如果這些是真的,是不是白蓮聖城真有解藥?畢竟部下有好多也被汙物粘上了,那他們就要直奔大板升;如果這些是假的,現在就應該迴家。


    整個哈布其克部被分成了兩派,不得已,粘了汙物的,由航新帶著去大板升,畢竟萬一是假的,哈布其克可丟不起這個臉。


    相對整齊的卻是博日格德,整支軍隊帶著不太多的戰利品迴家。這一路上,怕是還要再打幾個所城才能有充足的物資。博日格德滿是怨氣,卻又無可奈何。現在在他心裏,隻要是俺答汗所屬的部落,他也不介意搶、殺幾個。反正撤兵之時,已經動了刀。


    不過,走的最輕鬆的卻是趙迎風了,讓師弟們迴聖城,自己跟著謝紅鬱,唱著小曲駕著車向中原而去。


    “你好像心情很好呀?”謝紅鬱笑著與他並排坐在車轅上。


    “為什麽要心情不好?”趙迎風笑著問。


    “明白了,”謝紅鬱點著頭了解的說:“你是真不喜歡和那些韃子一起。”


    趙迎風大笑,“本想進城去找南宮瑾的,不過,剛打完他應該不願意和我們一起遊山玩水、討論將來。”


    “你好像很喜歡他?”謝紅鬱故意問的很曖昧。


    “哈哈哈,你知道嗎?十多年前,我們在一個地方,他一直是我心中的傾述對象……。”趙迎風的話比謝紅鬱問的還曖昧。


    “心中?”謝紅鬱好像發現了他話裏的關鍵。


    “是,因為事實是我們從來沒講過話。”趙迎風笑著說。


    謝紅鬱也大笑起來,“你這是暗戀!”


    趙迎風倒也不迴避,“暗戀是有,不過不是他,是那個唯一能明白的……,”轉頭看著謝紅鬱,“這麽多年,我沒成家,她也沒。”


    “你這麽直接和我說你心裏有別人,就不怕我吃醋?”謝紅鬱假裝生氣道。


    “我幫你搞定南宮瑾,你幫我搞定她。這不正好?”趙迎風開心的說。


    謝紅鬱撅撅嘴,“但我更想要你。”


    “你不是更想要錢嗎?”


    **********


    整整一天,城外一幅兵荒馬亂的景象。


    自從韃靼軍統領大旗斷了之後,就沒再飄揚起來。北麵的騎兵撤退相對有序,也是最快抽離這亂場的軍隊,之後就是東麵。而西南兩麵一時間混成了一團,直到傍晚才勉強分開,大部分隨東麵騎兵向西北撤退,小部分向東北而去。


    但不管怎麽說,敵人是真的退了!


    馮越在城牆之上,整整站了一天,直到所見範圍內沒一個活著的韃靼人。


    一個多月,從不當迴事到生死度外,沒想過自己最後還能活著站在這裏,更沒想過敵人會是這麽退兵。或許,韃子其實根本就不想打。無論如何,這仗都是贏了。


    馮越想笑,卻是熱淚滿眶,恍如隔世!


    對於天成衛來說,困局卻仍沒結束。


    被圍一個多月沒來的大同府援軍,居然這個時候來了。來,隻做一件事——封城!


    帶著幾十兵卒的丁雄輝機警的躲過了城外的兵荒馬亂,終於在韃靼退兵之後,從南門進了城。於是,馮越也知道了封城的原因。


    接下去兩天,馮越先是想孤身出城與大同軍主帥詳談。但他一出南門,就被幾十弓箭手包圍,支支長箭滿弦對準了他。無論他說什麽,隻給他二個字‘迴去!’。不得已馮越迴城,誰知南門竟被大同軍用巨石從外麵封堵。


    之後,隔城喊話,無人理會。兩天來,他幾乎想盡一切辦法要證明天成衛沒瘟疫,可始終沒人和他談。特別是城外那一地腐肉,像是坐實了瘟疫傳聞,大同軍分明擺出要焚城的架勢!


    馮越所做的一切,都被城中幸存守軍和百姓看在眼裏。百姓們木然的靠坐在各處,無聲無息,這是一種絕望,比韃靼圍城更絕望!


    **********


    根叔把總兵府的門關上了,他不想讓這種絕望蔓延到總兵府。可即便他不讓封城的事傳來,但悲傷卻在悄悄散開。


    已經兩天了,姚芳渟都聽到有人在哭,很小聲、很遠,也不知是不是府裏太靜的關係,總覺得連府外掉下一根針她都能聽到。


    “珍兒,是不是八喜在哭?”不知怎麽,她突然想到八喜。


    珍兒是個很瘦的姑娘,做事慢慢的,平時也不太講話。她正端著碗麵糊進來,聽見姚芳渟問想了想,點點頭,“是的,姑娘。”


    “怎麽了?是主帥罵他了?”姚芳渟小心的走到窗前,記得南宮瑾應該就住她對麵。不過,院子裏沒人。


    珍兒將麵糊放到姚芳渟麵前的桌上,有些不舍得的看了眼。姚芳渟迴頭正看到她的表情。麵糊越來越稀,但每天還是會有二次。珍兒已經把眼睛挪開不再看。姚芳渟想到了南宮瑾,雲夢山的時候,他也是很瘦,動作不快、也不講話,就像珍兒這樣。


    “珍兒,今天我不太餓,做的太多了,不如我們一人一半吧?”姚芳渟笑著說。


    “不、不、不……。”珍兒不敢看姚芳渟、更不敢看麵糊。


    “怕你叔叔說你?”姚芳渟輕輕拉過她,“沒事,我會告訴他都是我吃的。”


    珍兒愣了愣,隨即堅定搖頭,“不可以,這是主帥交待的。姑娘用吧,我先出去了。”珍兒急急想出門。


    “他……,沒住對麵嗎?還在城頭?”姚芳渟終於忍不住問了。


    珍兒站住,低著頭不知該怎麽答。


    “怎麽了?”姚芳渟看出異樣。


    珍兒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小聲說:“主帥睡在根叔的門房,我叔叔、還有高先生都來看過。主帥、主帥恐怕是……不太好了。”


    “什麽意思?”姚芳渟盯著珍兒。


    珍兒還是低著頭,“我、我沒進去看,八喜一直在說藥快沒了,主帥會、會……會死。”聲音越來越輕。


    等珍兒說完,姚芳渟想都沒想,直接出門。


    “姑、姑娘……。”珍兒急了,“姑娘傷還沒好,叔叔交待過,不要出門的。”


    “馬上迴來。”姚芳渟並沒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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