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瑾房間門口。


    杜嶺賊賊的站在窗邊,拿著本書,假裝看書,窗雖然關著,卻沒關實。莊俊賢和孟憲在院子的另一邊整理藥材,隻有周棠,坐在院子的台階上發呆。見南宮定康出來,急忙迎上去。


    “阿瑾怎麽說?”周棠的表情急切。


    南宮定康迴避周棠的目光,拉著她的手,帶她盡量遠離院子裏的眾人。


    “定康,阿瑾怎麽說?”周棠見南宮定康這種態度,感覺不太妙。


    南宮定康想了很久,“小棠,我還是沒明白阿瑾是為了什麽?我應該先問他,至少大家都要開誠布公。”


    周棠不可思議的看著南宮定康,“你不是想帶阿瑾一起迴平陽?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杜嶺仍是站在窗邊,眼光卻時不時瞟向周棠和南宮定康。不過,南宮定康背對著他,而周棠卻是完全無視。


    “我的意思是,或許,如果……。小棠,我知道這麽說你又要生氣。但,我覺得他瞞了很多事,他應該說的。”南宮定康盡量婉轉的說明自己的想法。


    周棠皺眉質問:“你們談什麽了?不是說好道歉也沒關係嗎?”


    “我是,但……”


    ‘嘩啦啦……’像是瓷器摔碎的聲音從南宮瑾的房裏傳來,打斷了南宮定康的話,接著又一聲不知什麽摔在地上的悶響。院子裏詭異的靜了靜,杜嶺突然跳起來,衝進南宮瑾的房間。同時,南宮定康猛的轉身快跑幾步,與杜嶺幾乎前後腳。


    房裏,茶具已變成一地碎瓷。南宮瑾仰麵倒在地上,毫無知覺。


    杜嶺摸了下脈,大驚,急忙跪在南宮瑾身旁,雙手用力按壓心髒。嘴裏不停念,“你別耍我!我下半輩子都搭你身上了!別耍我!……”


    “小杜大夫,阿瑾他……。”南宮定康急著上前幫忙。


    “你們先出去,出去!”杜嶺看都不看南宮定康和周棠,手上一刻不停。但,南宮瑾似乎沒什麽反應。杜嶺急了,狠狠心,索性一拳拳打向南宮瑾的心口。


    “杜嶺!”南宮定康驚怒。


    “小嶺!”莊俊賢也高喊一聲。


    二人同時抓住杜嶺的拳頭,莊俊賢急道:“小嶺,傷口會裂的!”


    杜嶺吼道:“放手!人都要死了,還管什麽傷口裂不裂!放手!出去!都出去!”


    莊俊賢一愣急忙放手,拉起有些發呆的南宮定康。“世兄、大嫂,你們先出去,讓小嶺救治。”


    周棠看著杜嶺又是狠狠的一拳拳打下去,而南宮瑾仍是毫無反應,眼淚奪眶而出,幾乎站不穩,莊俊賢忙扶了把周棠。


    “世兄,照顧好大嫂,這裏有我和小嶺。”莊俊賢再次出聲提醒。


    南宮定康此時才迴過神,扶住周棠,向莊俊賢點點頭,半扶半拉的和周棠出了房。莊俊賢像是怕他們再進來,急急關上門。


    “你說什麽了?你和阿瑾說什麽了?”周棠含著淚,半吼著問南宮定康。


    南宮定康還沒完全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來,神情有些呆滯。


    “說啊!你和阿瑾說什麽了?!你明明知道他不能激動,你說什麽了?說啊!”周棠激動的抓住他。


    南宮定康突然想到為什麽了,為什麽自己會相信他、為什麽會覺得自己錯了。因為,那天在自己懷裏,阿瑾昏迷中一直說怕……。他說他怕,他說爹不要走……。阿瑾膽子並不大,他一直就怕一個人、怕黑、怕很多東西。會怕,就有底限。但剛才怎麽會沒想到,又錯怪了他!


    “你說啊!”周棠哭出來。“你難道不知道阿瑾很在乎你說的每個字、每句話?你以為阿瑾為什麽要這麽淘氣?他是想你能看看他!你什麽都不教他,你知道他有多傷心?南宮定康,我知道,從出生你就不想要他。但他也是你兒子,你可以不喜歡他,但能不能請你不要傷害他!”


    南宮定康很想安慰哭的傷心的周棠,但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隻好呆呆站著。


    過了一會,周棠哽咽的說:“你迴平陽吧。這次,無論阿瑾怎麽樣,我都和他在一起。”說完靜靜走到正對房門的台階邊,坐下,望著那扇緊閉的門。


    南宮定康緩緩走到周棠身旁,坐下。“對不起。”


    “你不該和我說。”周棠挪了挪和他保持距離。


    “我確實沒想過他有這麽在乎,我錯了。小棠,我們一家六口,是包括阿瑾的。我保證,我不會再懷疑他。阿瑾很聰明,他這麽聰明,我是喜歡的。”南宮定康確實後悔說的那些話。


    “如果他就這麽去了,你是不用再懷疑什麽了。我和你一場夫妻,也到頭了。”周棠說著,又默默流下眼淚。


    二刻鍾,過的極其漫長。二刻鍾後,門開了,莊俊賢出來。周棠急忙站起來,衝到他麵前,焦急的問:“阿瑾怎麽樣?”


    “緩過來了。不過,還要看晚上會不會有反複。”


    莊俊賢剛說了兩句,就聽到屋裏杜嶺喊:“師兄,水、藥,快!”莊俊賢隻能向剛走到麵前的南宮定康點點頭,急匆匆找孟憲準備。


    莊俊賢和孟憲進進出出,忙了半個多時辰。又過了半個多時辰,莊俊賢換杜嶺出來。


    見到杜嶺身上沾著的血,南宮定康抖了下。杜嶺看到,忙擺手,“這血不是我的,是你兒子的。噢,你知道。”不等周棠開口,有些氣憤的看著南宮定康說:“我早就交待過,他不能激動。你倒是好,一直說你當他是壞人。你當不當自己是他親爹啊?你真想他死啊!”


    又看了看周棠,“他肋骨有些骨裂。還有,這三個月,一天十二個時辰,他身邊不能斷人。一會兒,我教你萬一他發病了,該怎麽做。另外,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迴平陽。”


    周棠又焦急又擔心的問:“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不能。”說完,很是生氣的迴房換衣服。


    **********


    南宮瑾醒來的時候,就見到了杜嶺那張臉。“醒了,還好、還好。看來,你是真不想死。”


    南宮瑾無語了,想起身,剛動了下,就感覺到胸口傳來的巨痛,杜嶺趕緊按住他,“別動,剛敷了藥。”


    南宮瑾滿頭冷汗,無力的問:“你又搞什麽?”


    “沒事沒事,就是肋骨骨裂了。很痛是吧,所以,我叫你別動。”杜嶺盡量解釋。


    南宮瑾想了想,“什麽時候走?今天?明天?”


    “什麽?!你還想走?”杜嶺叫起來,“昏睡一天了!走什麽?!”


    南宮瑾不理他,試了試確實起不來,隻能說:“我知道都準備好了,那就明天出發吧。”


    “你是不是糊塗了?”杜嶺奇怪的看著他。“知道今天幾號不?”


    南宮瑾無奈的看看他,“這個倒真不知道。”


    “那,還記得,你爹和你談過什麽?”


    南宮瑾瞬間沉默,睜著眼,盯著床頂,一動不動。


    杜嶺等了一會,“喂,你還醒著吧?”


    “我睡覺一般都會閉眼。”南宮瑾沒好氣的說。


    “你這樣,我就不明白了。之前,讓你迴去,你死活不答應。現在,你這樣,怎麽走啊?”杜嶺皺起臉。


    “走不走,是我的事。但怎麽走,是你的事。現在,我告訴你,明天走,其它,你想辦法。”頓了頓,輕聲問:“他們,還沒走吧?”


    “要是走了,你會不會很難過?”見南宮瑾聽了這句話,臉上現出一絲痛苦的表情,急忙說:“沒走、沒走,都在,你別難過。他們,他們還是很在乎你的,真的。好些沒?”


    南宮瑾咬了咬牙關,深吸幾口氣,“沒事,我不在乎。”


    杜嶺完全不相信,“不在乎?嘴硬。”接著,急忙說:“我錯了,我錯了,你不在乎。”


    南宮瑾瞟了他一眼,“不用一副可憐我的樣子。”


    “好吧,我不可憐你。不過,你確定要走?我不是要和你吵架噢。是不是我不讓你走,你就非要走?”


    南宮瑾用調侃的語調說:“以前,我以為自己有些身價,可以擺擺譜。現在,我明白人家根本無所謂。土默川去不了,錢老板要我迴平陽,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我就沒什麽用了,連你都不如。”


    “喂,什麽叫連我都不如?我很差嗎?好歹我是個大夫,我救你二次了!”杜嶺不滿的說。


    “你告訴他們,就說我想明天走,而且,你也覺得可以。”


    “啊?但我覺得不可以啊。”杜嶺邊說邊搖頭。


    “別忘了,我們還有事要做。”南宮瑾喘了口氣,“我想過了,如果真要死,還是想死家裏。”


    杜嶺急了,“呸呸呸,你一時半會死不了!有我在,沒這麽容易!”


    “那就拜托了。”說完,疲憊的閉上眼。


    “喂,你要我說可以也行,但你明天出去的時候一定要清醒呀,不然,就變成我在說謊了,這樣我會很為難的。”杜嶺怕他睡著了,用手輕輕推了推他。


    “好!我走出去。之後,你想辦法讓我睡到平陽。我就一個要求,到家的時候,無論如何,我都要走進去。”南宮瑾閉著眼吩咐。


    杜嶺無奈的更正道:“我不用想辦法讓你睡到平陽,倒是要想辦法怎麽把你弄醒。”說完長長歎了口氣。


    **********


    南宮定康站在濟民堂外馬車邊,這次迴平陽,他準備了三輛馬車,其中一輛不僅寬大,而且可以在極速前進的時候保持車身平穩。杜嶺要求,盡快到平陽,路上時間長反而容易出意外。


    街坊得知他們今天要走,聚起不少人來送行,周棠不得不先上車。莊俊賢與這些街坊熟了,在一一道別。


    南宮瑾從濟民堂出來,一早碧央就幫著梳洗打扮,覆了粉上了胭脂,看上去氣色很好。南宮瑾麵帶笑容,原本安排攙扶他的碧央被甩在身後,碧央低著頭,一臉焦急。小虎看到他,突然哭了。張士超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卻被孟憲和陳大夫有意無意的攔住。


    也有不少街坊和南宮定康打招唿,南宮定康雖然應著,但目光始終落在南宮瑾身上。見他笑語盈盈的和街坊閑聊,想到昨天杜嶺來說他決定迴平陽的時候,心中升起的疑慮,但下一刻就變成了自責,因為,他想死在家裏。杜嶺在轉述這句的時候,表情很難言語,南宮定康看出杜嶺眼神裏的責備。


    明明說過不再懷疑他了,這不是阿瑾的錯,是自己的。


    總覺得阿瑾像極了自己年青的時候,隱瞞了太多東西。就像落星坡的那幾劍,一招斃命、不留生機;就像荊州、泉州,以退為進,玩弄所有人!不知在內心最深處,他藏起的是不是冷漠的本性?無情之人、六親不認。


    南宮定康暗自苦笑。當年的大哥,又何嚐不像阿璞,可是,結果呢?大哥的結局無可避免,當年的南宮氏族並不適合他,如果不是這樣,南宮氏怕是幾十年前就分崩離析,自己錯了嗎?


    現在已不是當年,阿璞是寬良的,承鈞有些傲氣,但總體還不錯,他們可以讓南宮氏再傳承百年。而阿瑾呢?如果是幾十年前的自己,那他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阿瑾會用命演這場戲嗎?最脆弱的時候都毫無破綻?那就太可怕了。應該不會。不過,他背後肯定有勢力。他應該不會被人利用,隻有自願、或者被脅迫。脅迫?拿什麽威脅?他到底有沒成家?如果是自願,動機呢?族長?但他上麵還有阿璞,恐怕自己都不會這麽早死,哪家勢力會等這麽長時間?殺嗎?如果真是如此,他什麽都沒,憑什麽號令二十三個堂?


    他是變數。南宮定康歎口氣,說好不再懷疑的,但願阿瑾不是自己。


    不遠處南宮瑾已微微靠在馬車上借力,雖然還在笑著,但時不時低頭。南宮定康走上前,擋在他身前,笑著對各位街坊說:“多謝各位對犬子的關照,天色不早了,今天我們還要趕上百裏路,下迴阿瑾來兗州,再讓他和各位述舊吧。”說完不動聲色的扶住南宮瑾,笑著說:“阿瑾,向各位街坊道個別,我們也要出發了。”


    南宮瑾依舊笑著向各位作揖道別,聽眾街坊七嘴八舌說了通後,終於被南宮定康扶著,送上了車。杜嶺拿著大包小包,跟著上車,急急關門。南宮定康再次向街坊和孟憲道別後,上了周棠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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