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無數苦頭,才愈發的小心謹慎。


    裴小妹用無數動作表示自己懷孕了,又用無數動作表示自己沒有瘋——隻要做出安安分分的樣子,好好服侍男人,男人就很滿意,漸漸打罵也就少了,偶爾還會和顏悅色給她一塊雞蛋吃。


    以往每天都可以吃到雞蛋,顯不出來什麽,但是在鄉下,雞蛋是用來換錢的,能吃上一個真不容易。


    盡管隻是簡單的青菜炒蛋,盡管沒了舌頭隻剩舌根,幾乎嚐不出味道,裴小妹覺得這已經不亞於鳳肝龍髓,是絕佳的無上美味了,含在嘴裏拿牙齒細細磨成糊糊,才小心翼翼咽了下去。


    那瘦漢確實買老婆就是為了生兒子,見老婆不鬧騰了,問過赤腳郎中,知道女人懷孕以後脾氣會變,沒準瘋病就減輕了些,心裏也是高興,對裴小妹的看管也鬆了些,雖然還拿鏈子鎖著,知道給件衣裳了。


    ——那走街串巷的赤腳郎中,許是看出裴小妹的情況,但行走江湖,哪個不是老油條,非親非故的,不肯惹事上身,隻幫忙說了兩句好話,建議偶爾帶她出門,舒緩舒緩心情,對懷著的寶寶有好處。


    又過了一個月,裴小妹拿嘴服侍完對方,趁著對方高興,比劃著想跟漢子一起出去。


    出去了也不吵鬧,笑嘻嘻在田邊爬著。


    過了沒兩天,摘野草編了個草環,招手叫漢子過來,給他戴上。


    漢子一開始提防著她跑掉,後來看見她非但不跑,還對自己好,慢慢就消減了戒心。


    畢竟老婆孩子熱炕頭,哪個男人會不想呢?隻不過自己瞎了一隻眼,歲數又大,村裏沒人肯把姑娘嫁給他,他又不想找個寡婦將就,被指著說穿破鞋。


    這個婆娘雖然醜,至少是個年輕的黃花姑娘,腿殘了也沒法跑掉,跟著自己再合適不過。


    果然像老輩人說的,自家的婆娘不聽話,打打就聽話了,聽話了,以後就能好好過日子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裴小妹的肚子開始顯懷,行動更加笨拙,但是脾氣也越發乖順。


    終於,她爭取到一起進城的權利——在漢子買賣東西的時候,她能幫忙看著點,也想給肚子裏的小孩兒扯點細布做衣裳。


    漢子見她瘋病好了大半,還知道給孩子準備衣裳,心裏高興,破例了一次帶她進城。


    誰知他發現帶著婆娘出來有好處,城裏人看婆娘可憐,以往總要討價還價,現在不怎麽爭價錢了,一車貨比之前多賣了十個大錢,自然非常喜歡。


    而且婆娘也很乖巧,除了要買布的時候稍微鬧騰了一下,他就更喜歡了,硬是咬著牙,慷慨買了足足兩尺細布。


    裴小妹原本不敢初次進城就唿救——那個赤腳郎中明明看見她的手勢,但是出於謹慎,隻是幫她說了兩句好話,讓漢子管的寬鬆點。


    要是自己貿然求救,動靜大了,再遇上明哲保身的人,失去漢子難得的信任,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因此當秦箏薇攔下驢車的時候,她絲毫不敢有所作為,隻裝成受了驚嚇而哭叫。


    她是漢子買來的媳婦,買賣人口,奸人妻女,無論哪朝哪代都是重罪,這就是瘦漢一看對方攔住了驢車,就十分緊張的緣故。


    人一緊張,就容易露怯,一露怯,說話就前言不搭後語,舉止就令人生疑。偏趕上秦箏薇是個刨根問底的,結果鬧騰起來……


    想也想不到會獲救。


    更想不到的是在這裏見到裴迴,雖然比以前精神了許多,但那熟悉眉眼她絕不會認錯。


    抱著裴迴,聽著對方不斷的安慰,裴小妹覺得終於可以放鬆一些的時候,又被裴迴的一個哆嗦,仿若澆了一盆冷水——是了,她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麽臉麵見人?就連這個並不出彩的外門小師弟,都不再敢碰她。


    當局者迷,她也不想想,裴迴都任一身髒汙的她抱著哭這麽久了,還會嫌她什麽?


    裴迴見她直往後縮,誤會她看見陌生人害怕,連忙認真安撫——這個時候可不能笑,很容易被當成譏笑——道:“師姐莫怕,這是我好兄弟林虎峰,你現在很安全,放心,沒人傷得了你。”


    林虎峰也插嘴,給她介紹:“這是衡城巡護隊的晁隊長,有什麽人敢委屈師姐,叫他有來無迴!”


    裴小妹目光梭巡,落在一身巡護打扮的晁天身上,咬著嘴唇,指著地上的瘦漢,比劃了“捉住不能逃”的手勢。


    即便是生人,遇見這樣事情也要好好審問一番,更何況晁天一看,苦主跟這兩人認識,哪敢怠慢,於是嚴肅點頭:“姑娘有什麽委屈盡管明言,我衡城巡護在此,無人敢對姑娘造次。”


    又對裴迴道,“裴先生,既然與姑娘相識,不如安排到下榻的客棧照顧?有熟人在旁,姑娘也安心些。裴先生本身便是郎中,省得諸多麻煩。”


    裴迴一聽立刻點頭稱是,他之前並沒想到裴小妹殘疾得如此嚴重,為今之計,還是迴客棧為佳。


    晁天立即叫一個手下去找兩個老實嘴嚴,穩重周到的婆子到客棧候著,再通知府衙有人犯事——巡護隊隻負責一方治安,地麵清淨,問案還得府衙,要是尋常案件,這些人都得先到府衙走上一遭,不過既然熟人,晁天就給開了方便之門。


    那手下領命正要離開,裴迴叫了聲“且慢”,掏出自己荷包來,請人家順便準備幾件姑娘穿的衣裳,還叮囑了句最好是淺碧色。


    裴小妹見裴迴竟然還記得自己喜歡的顏色,並不是厭惡她,更加眼淚汪汪拉著裴迴舍不得放手,裴迴掏出手帕給她擦臉,隨後就一直走在驢車旁邊,任她拉著。


    瘦漢已經被捆好,早有人上去一腳把他踹醒——便是再嚴明的隊伍,也免不了人情世故親疏遠近,這一隊人馬都是那日在吉祥客棧外圍駐紮的,對林虎峰那是相當不陌生,後來晁天又進了客棧,大家都知道這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當然要區別對待。


    更何況現在這場麵,怎麽看怎麽是個被拐賣的案子,又不是自己理虧,更樂得在對方眼前賣個好。


    瘦漢被踹醒以後,還來不及說話,嘴裏就被塞進兩個麻核桃,不要說講話了,便是嘴都合不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隻見涎水滴滴答答地淌。


    有人拖著他往府衙大獄行去,一旁有人還敲打他:“一會老實交代,說一句謊抽一個嘴巴子,都交代完了,你老婆要是還想跟你過,看在你們是夫妻的麵上,還能放你迴家過日子,要是有半句假話,叫你一輩子老死在牢裏,聽明白了沒有?”


    這是唬人的常用手段,先來個下馬威殺銳氣,然後好話好說把人圈住了,等探明了因果……嗬嗬。


    這邊,另有人趕了驢車,裴迴便指路往吉祥客棧走。


    林虎峰看著裴迴和裴小妹“並肩而行”,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爽。


    而裴迴就在此時,向他伸出了另一隻手。


    這心有靈犀一般的舉動讓林虎峰心花怒放,正要過去拉手,誰知裴迴手掌變成了手指,指了指路旁果子鋪:“多買些來。”


    ——要吃果子?林虎峰懷裏荷包揣得熱乎乎,還沒有花錢的機會,每一個銅板都在說“快點去買快點去買”。


    他便衝進去,片刻之間抱了三四斤梨五六斤桃兒還有四個大柚子,實在騰不開手,就一股腦放在板車上,裴迴立刻挑大指:“多謝。”


    林虎峰嘿嘿笑:“不用跟我客氣……”


    話還沒說完,就見裴迴低下頭,跟裴小妹柔聲道:“師姐,吃點東西罷。”


    裴小妹本來每天就三餐不繼,剛剛又痛哭了許久,又渴又餓,行進之際腹內微微鳴響,確實被裴迴聽到了,隨後聞見這新鮮的水果香氣,幾乎都控製不住自己。


    就在這時裴迴拿個梨子遞到麵前,裴小妹哪裏還管什麽矜持不矜持,看一眼裴迴表示謝意,接過梨子就是一大口。


    ——這是梨子!很久沒吃到過的梨子!裴小妹幾乎已經想象到該是如何的甘甜美味。


    而實際上,梨子甘甜的汁水確實美味,可那又怎樣?沒了舌頭,她分辨不出多麽甜,隻有舌根兩側能感到一些酸。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狼吞虎咽,幾乎嚼都沒嚼就往肚子裏麵吞,然後……咳咳,噎到了。


    裴迴見她突然一隻手狠命捶胸口,臉上通紅,喉中咯咯作響,不由嚇了一跳,待要伸手去幫她敲打後背,誰知裴小妹竟然努力將口中梨塊咳在掌心,看也不看又往嘴裏一塞,咽了下去,低下頭接著大啖特啖。


    舌頭在進食的時候充作攪拌和協助吞咽之用,沒了舌頭吃東西原本就不易,然而裴小妹每日裏為了保存體力,強迫自己狠命吞咽,不知不覺喉嚨也粗了幾分。


    一見這舉動,那還能不知道她平時過的多苦?裴迴好生不忍,想起在秋城的時候,裴小妹總是一身鮮亮,秀麗嬌俏,吃水果都不肯張大嘴巴硬啃,還怕汁液髒了手,一定要削成小塊細細吃,哪像現在,恨不得將梨子整個兒吞到肚裏。


    “師姐,不急,不急啊。”


    裴小妹一邊點頭一邊把梨核嚼了,主動伸手去拿第二隻梨子,拿到了才想起來看裴迴一眼,裴迴鼓勵她:“吃吧。”她才繼續啃。


    從茶館到客棧還有一段路,裴小妹啃完了三隻梨子,終於速度慢了些許,肯多嚼幾下了。


    林虎峰小聲問:“容翔,梨是寒涼的東西,她懷著身子吃這麽多不要緊?”


    “孕婦體熱,不礙的。”裴迴也小聲道,“一會兒到了客棧,叫廚房燒熱水,再準備些易消化的飯菜。”


    “我省的。”林虎峰也揀了個梨,拿袖子擦擦,懷裏取出短劍,削一片梨子,拿劍尖紮了遞到裴迴嘴邊,“你也嚐嚐。”


    裴迴也不客氣,直接張口咬了,迴以笑臉:“好吃。”


    “那就多吃點。”林虎峰又削了一片。


    “你也吃。”


    “我不能吃,兩個人不能分吃同一個梨,會分離的。”林虎峰十分嚴肅。


    他才不要和容翔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然後他們就分離了——本番外end】


    蟹蟹g君的地雷和一如既往的支持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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