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切脈的這功夫,裴迴蹬蹬蹬,幾步跑到戰兢兢夥計麵前,接過了文房四寶——方才一看林虎峰落敗,寧芝夏立刻衝上去,抓住個時機把大師父打落樓下,裴迴便叫躲在一邊的夥計送筆墨上來,自己撲到林虎峰跟前去檢查——他手腳都是軟的,幾步路走得踉踉蹌蹌。


    即使阿魏摸過脈表示林虎峰確實輕傷,即使裴迴自己是個大夫,他切脈時手指頭一直顫顫巍巍,平素舉重若輕的岐黃經驗,此時在腦子裏變成一團漿糊,竟是半分也想不起來。


    還好看見王謝出現,裴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趕緊喊了一聲。


    拿過文房四寶,就地鋪開,提著筆,眼巴巴看著王謝表情,淨等著寫方子。


    林虎峰和王謝不由齊齊笑了,前者依然硬氣地表示自己沒事兒,後者覺得裴迴也是大夫,緊張到不知所措的樣子,果然還是要曆練。


    王謝念了幾味安神的藥名,又指點裴迴,此次出門不是帶著自製的藥膏麽,抹上推拿啊,當然,用內功行開藥力最好。


    裴迴趕緊寫完方子,心慌意亂往樓下跑。


    王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容翔,等等!”


    “重芳大哥?”裴迴詫異。


    “你可是把容翔嚇著了。虎峰,謝謝你護著他。”雖沒看到一開始發生了什麽,但林虎峰斷不是會說謊的人,裴迴也不會一臉焦急緊張的表情。


    “那是,我們是好兄弟麽!”林虎峰得意道。


    王謝一手還拿著布包,另一手鬆開了裴迴,從懷裏掏出一罐子藥膏,並沒有遞給裴迴,而是直接扔給了阿魏,說了聲:“勞駕。”


    “好好,坐好了行功罷。”阿魏接過藥膏,自然曉得要自己給林虎峰抹藥,拿內力行開以便藥效發揮,拔開塞子往林虎峰背上倒了許多。


    林虎峰忙盤腿坐了,行功不提。


    “走吧。”王謝一拉裴迴,兩人並肩走下樓去。


    裴迴不明所以,王謝撚撚他耳垂,冰涼,拿手一探脈:“虎峰的方子,多抓一副,給你的。”藥箱之中並非沒有成藥,隻不過人在旅途,處處都要打算,如非急用,大多數內服藥物還是現抓現熬更好,一是對症,二是起效快。


    “嗯?”裴迴還是不明白。


    王謝歎道:“平素沒見你如此緊張失神,果然是受了些驚嚇。你雖然說和虎峰關係不錯,對他尤其關心,可你也是有經驗的先生了,不至於慌張到方寸大失的地步。”


    “我……”裴迴有些慚愧。


    “我明白,關心則亂。”王謝笑笑,“而你這樣慌張,卻是於事無補。不如想想,下次再遇上這樣的事,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裴迴愣愣地,下意識地點頭。


    “以後多練練吧?”


    “好,可是……怎麽練?”


    “先練練膽量,起碼做到遇事不驚?”


    “唔……”


    裴迴點頭沉思,王謝從他手裏抽走藥方,連同荷包一並交給扒著櫃台探頭探腦的掌櫃,“抓藥,還有這樓下砸了多少東西,照價賠償,多出來的給大家分分壓驚。”


    開店的最怕鬧事後一走了之的江湖客,一般客人欠錢,客棧有護衛去追討,甚至和綠林或白道相交,憑關係鎮場子借人討要。而江湖三教九流什麽人沒有,遇上不講理隻動手的,不僅要不到銀子,還有性命之虞。


    這一場架,打得氣勢洶洶,連大堂的食客都見勢不好紛紛溜走——既然溜走,自然沒有會鈔——老板正在暗暗叫苦,能有人主動賠償,簡直求之不得,一捏荷包鼓鼓囊囊滿是小硬塊兒,頓時有了底氣,連忙應下,安排小夥計跑腿抓藥。


    王謝望向場中,寧芝夏身法使開,直如一團黃雲,圍著大師父劈頭蓋臉狂打,他立刻喊了一嗓子:“——芝夏兄,不要留手!”


    柴廣川聽著無比別扭,這個大夫好生奇怪,是悲天憫人還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到底是敵是友啊?


    就這短短幾息之間,場中情景又有變化。


    寧芝夏的作風一向是為了克敵製勝而不拘泥手段,無論之前偷襲還是現在的車輪戰,實用即可,管用即可。


    也不知他是聽到王謝的話,還是本來時機就正好,鬥篷一卷,大師父跌飛出去。


    寧芝夏搶步往前,數下連踢,直直將大師父按在牆上,落地旋身緊跟著就是一腳,哐當啪嚓噗通稀裏嘩啦一通亂響,塵埃落定,大師父躺著桌椅杯盤殘骸之間,終於爬不起來了。


    “哐當”,大師父身體砸上了靠牆的木桌。


    “啪嚓”,木桌受不住如此大的力道,登時碎裂。


    “噗通”,連人帶桌麵一起砸到地麵。


    “稀裏嘩啦”,這本是張四人桌,食客吃喝到一半聽見樓上有動靜,片刻後掉下一個人,沒過多久又下來兩個打成一團的,因怕傷及到自己,又打算白吃白喝,悄悄的溜之乎也,剩了一桌子杯盤狼藉。既然桌麵都碎了,殘羹剩飯,湯湯水水,酒杯菜盤,調羹筷子,一股腦地與大師父同時墜地,共同相親相愛去了。


    寧芝夏抖抖鬥篷,看了地上大師父一眼,邁步便要離開——斜刺裏攔過一隻手。


    那隻手上,還有個小小藥包。


    寧芝夏轉過臉,平靜望向王謝,並不說話。


    王謝笑笑,往大師父方向使個眼色,解釋了四個字:“保險起見。”


    寧芝夏毫不遲疑接過藥包,撕開了雙手一推,鬥篷卷起一陣風,直接將藥粉吹向大師父。


    果然還在微微彈動的大師父眨眼間就不動了,身底下還壓著碎瓷片。


    “好!打得好!”林虎峰被阿魏扒著上藥,自己不忘探著脖子,隔著欄杆往下觀戰,見大哥贏了,喜不自勝。


    寧芝夏抬頭,與林虎峰四目相對,唇角微挑:“你打得也很好。”一邊說,一邊緩步走上樓梯。


    從林虎峰聽見動靜到雙方打鬥再到寧芝夏最後一擊塵埃落定,說來話長,其實不過頓飯功夫。


    王謝拉著裴迴說話,隻為讓對方定下心來,見裴迴在思索,便放開了手。


    裴迴看看王謝和寧芝夏,兩個人都一派鎮定得雲淡風輕,絲毫不見慌亂,該幹什麽幹什麽。


    果然,自己還是太弱了麽……既沒有重芳大哥那麽高深的醫術,也沒有芝夏大哥那麽厲害的武功,遇上事還要靠別人保護,也幫不上一點忙……


    裴迴在醫館行醫這大半年,本來已經覺得自己有些底氣,結果拿到江湖上一看,才發現何止這點子醫術不夠看,就是待人處事,自己還差得太多太多。


    雖然剛剛王謝說他還要多練練,可是他什麽時候能做到呢?


    他低著頭,怏怏跟著王謝腳步,結果王謝出了門口停下,他沒注意,一頭撞上王謝後背。


    “重芳大哥抱歉我……”


    “我去年這個時候,還在花街柳巷醉生夢死,”王謝忽然開口。


    裴迴愣愣“啊”了一聲。


    “你再看現今的我,可有半點頹唐?”


    裴迴搖頭。


    “因為我被火燒眉毛,逼得不改不行。不到一年而已,變化天翻地覆。”王謝拍拍裴迴肩膀,“遠的不說,就說你剛剛來我這裏的時候,可曾想到,幾個月之後在於飛莊打理事務?於你而言,整件事毫無準備,而你還不是努力去做了,而且做得十分出色?”


    “但那些不會傷及人命!”裴迴嘴唇有些發顫,“我隻想著行醫救人,誰知他就突然要過來掐我咽喉!還有,要不是虎峰靈活,恐怕就不是輕傷那麽簡單!我見的街頭巷尾打架鬥毆並不在少數,隻是一向惹不到自己身上,也沒想到突發意外的時候自己竟然真的什麽都做不了!”


    “是啊,但是我們的裴先生,還會沒有手段保全自己麽?”王謝道,“先練會了保全自己,才能保全別人。”


    “可是……我不會武功。”


    “這又不是堂堂正正的較量,你當初給虎峰下藥時的機靈勁兒哪去啦?”王謝循循善誘,“看情況不好,下絆子啊。即使插不上手,也不要緊,隨身帶著傷藥,及時救治也無大礙。你定下心來,別人看著才會放心。不光是安自己人的心,也是讓對手不知深淺的策略。不然要是強敵環飼,你這幅模樣,他們還不齊齊撲上來把你倆一起撕了?”


    “所以,用別的方法,也可以強大一些?”裴迴很是直接。


    “就‘一些’?”


    “呃……”


    “盡力就好,慢慢來,至少你還有我們,樹苗沒長起來的時候很弱小,它隻不過需要時間,我們呢,幫你先擋擋風雨,之後嘛——大夫在江湖中很吃香喔,你看我不就是?我們都比你大上幾歲,將來養老可指望你了。”


    “嗯。”盡管被比喻成了小樹苗,裴迴被“你還有我們”這五個字,帶得心中暖唿唿的,尤其王謝都提到了“養老”,將那麽確定的未來一竿子杵到無比遙遠,裴迴更是覺得十分暖心。


    “虎峰雖然性子有些魯莽,對朋友確實兩肋插刀講義氣,和他相處,你無需想太多。芝夏兄待人接物也有分寸,你更無需擔心什麽——”王謝壞笑道,“有我和芝夏兄,還有莫公子在,你們隻要不做太出格的事情,一切都好辦。”


    此時他還不忘拉大旗作虎皮。


    “有什麽心事,隨時找我,咱倆關係鐵著呢,怎麽算來著?小叔子?小舅子?姑嫂?妯娌?連襟?說點私房話沒關係吧?”


    作者有話要說:裴迴真是星湖啊……有三個大神罩著。嗯,一開始是員工,在於飛莊時變為基層管理,現在正在往中層管理人員上邁進。


    ps就算裴迴很不開心,報複的手段也隻不過是不立刻給解藥╮(╯▽╰)╭太厚道了


    感謝nighter妹紙扔了兩個地雷~~~


    能夠出去玩的gn們一定要開心喔~~~


    七夕依然內牛滿麵碼字中的作者君隻能和加班的妹紙們共勉了~~~不能摸魚好心塞……作者自作自受懶癌晚期。


    所以隨便把同人文發上來作七夕文來報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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