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就連中飯,都是帶著鸚鵡一起吃的,生生將小康隔開了一個位次。將鸚鵡放在飯桌上,王謝拿筷子精心挑著青菜碎肉,伸到籠子裏去喂,還邊哄邊喂。諸如“吃這個好不好啊”“再來一口吧”“今天這青菜很新鮮的,賞臉用些”之類話語不絕於口。


    小康繼續由裴迴照看,裴迴看著王謝臉上流露的溫柔笑意,聽著這麽繾綣的語氣,心中打個大大的冷戰,差點把小康的勺子掉了。


    ——重芳大哥隻有對著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化身為絮絮叨叨的老媽子,現在這樣兒,莫非是……瘋魔?想想看,自從得到這隻鸚鵡,重芳大哥似乎就和平時不一樣了,這隻鳥兒有什麽玄機麽?


    中午吃飯的時候莫公子沒有到。他身上解了繃帶,塗著藥膏,樣子十分難看,怕影響眾人胃口,隻是教菲菲邀請王謝,方便的話一起吃個便飯,很不出意料的被迴絕。


    但他知道王謝帶著鸚鵡一起,親親熱熱吃中飯,當即沉默了。


    片刻後,道:“今晚告訴王先生,本公子身體微恙,突感不適。他人到了以後,你們遠遠守著,任何人不得打擾,便是十萬火急,也不例外。”


    “是。”菲菲算是看出來了,莫公子對這位王大夫實在有話要說,還是十分機要之事。


    確實,莫公子心思飛轉,昨夜那般引入話題,速度實在太過緩慢,他得換個方式。


    他盤算著:晚上王謝進門,菲菲退下,他就先請對方坐到自己身邊,然後客套一句不好意思又叨擾先生了,說兩句自己怎麽怎麽不適,從窗子看到菲菲退出小院後,便也講個謎語,引出一段故事。如果王謝不耐煩聽,依然猜測他要對小康不利,他就從小康這邊入手,說:“怎麽,不相信我,不妨將故事聽完。”隨後便從自己死時開始講。


    王謝不一定能接受借屍還魂這事,一開始必然想要掙脫,他就全力拉住,一定要將事情完完整整說出來。自己手壞了沒關係,隻要有王謝在早晚能治好,但若是拉不住對方,讓對方以為自己心思深沉玩弄花樣,拂袖而去,再增猜疑,自己又要用什麽方法取得他信任?


    以王謝的脾氣,謀定而後動,既然掙脫不開,定然會先坐下來琢磨,他就都講完以後鄭重其事告訴他:“無論你信不信,我就是燕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越陌,你要我如何證明都可以!”


    隨後,就看王謝提什麽條件了,他的王謝一向聰明,定然會想出能夠證明的法子,自己又不是冒充的,自然會證明給他看。


    ——目前自己在他眼中就是個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是個可能有威脅的人。即使這樣,他也會接受吧,雖然不是那個身體,那個相貌,那個身份……


    隻是還沒等到晚上,在晚飯之前,菲菲還沒有去邀王謝,風依涵就很驚慌的求見。


    “公子,大事不好!王先生下午授課的時候情緒不對,說的話很怪異,把裴先生推到台前了,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準備這幾天就離開!”


    “什麽?”莫公子手一抖,公函上多了一枚大大的墨點。


    裴迴也驚呆了,重芳大哥要出門,歸期不定?


    整個莊子交給他打理!


    打理個莊子很困難,跟這些小學徒打交道已經累得他腳不沾地了,不過這還不打緊。


    要命的是,為什麽重芳大哥突然拋下這裏,要帶著鸚鵡出門同遊——不是行醫,是遊玩!


    醫館、學徒、於飛莊,一切不過剛剛走上正軌,忽然就全都撒手不管了?絕對不是重芳大哥的作派!而且,竟然是為了一隻鳥兒!


    裴迴在下午課後,鼓著小臉兒,等王謝解釋。王謝也光棍,耐心解答完所有人的疑問,拉著裴迴偏僻處走,當然,沒忘記提上鸚鵡籠子。


    鸚鵡在籠子裏叫:“王謝!”裴迴一愣。


    王謝親昵笑道:“你忘記了?這是裴迴,裴容翔。”


    “容翔,容翔!”


    裴迴瞪大眼睛:“才過了一天就會叫我名字,它好聰明!”不管怎樣,先誇誇鳥兒應該沒錯。


    “那是自然。”王謝喜孜孜應下,“他認得出你。”


    “什麽?它認得出我?”裴迴驚訝。


    “他能認出你我,還能和我說話,你真不知道他是誰麽?”


    “啊?”裴迴呆住了,“可是它隻是一隻鳥兒……”


    “他現在是一隻鳥兒,但以後就不會了。”王謝深思,道,“容翔,你是個很好很負責的大夫,也是很能幹很優秀的大夫,如果覺得你不夠好,並不會將莊子留給你打理。隻是我有必須要完成的事情要去做,你別多想,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重芳大哥……”裴迴臉紅,被人當麵誇獎以及承認,他實在不好意思,然而王謝把他想問的話頭直接掐斷,他又不好開口。


    偏那鸚鵡又叫:“阿小!”


    王謝立刻安撫鸚鵡,迴過頭來,仿佛不經意道:“容翔,此事說來話長,我今夜會寫明前因後果,你明早到我房裏來拿,一看也就明白了。”


    莫公子冷著一張臉,生人勿近,熟人勿動。


    今晚邀王謝的計劃很可能失敗,王謝這麽急著走,都不在乎他了,他哪裏坐得住?


    “菲菲,叫風子阿魏把人跟緊了,有事請教也好,胡攪蠻纏也好,王大夫若出這莊子一步,他倆也不用迴來了。”


    “是!”


    “王大夫的院子,暗中清場。”


    “是!”


    “晚上讓礞石好好歇著。”


    “是!”


    “現在先喚他拿繃帶來。”


    “公子,您是要出去?”


    莫公子“嗯”了聲,強撐著站起:“把我那件夜行衣送來。”


    “公子,您的傷還沒好,夜行衣怕是不妥。”菲菲不放心。莫公子重新纏上繃帶,還可以解釋為出門怕傷口感染不方便。夜行衣一穿,明擺著要做些暗事。


    莫公子很認真的想了想:“說的也對。”


    菲菲還沒歇一口氣,就被莫公子接著的一句話又弄得提心吊膽起來——“夜行衣確實有偷偷摸摸之嫌,那便挑件常服。”頓一頓,又道,“厚實些的。去叫礞石罷。”


    “是。”既然少主打定主意,她隻要服從就好。


    莫公子將公函信件收成一遝,無心做任何事,隻盼金烏早墜,玉兔東升。


    ——穿得厚一點,拉拉扯扯死纏爛打的時候,他至少不會因為傷口痛而說不出話,失去辯解的機會。


    晚上王謝特地吩咐廚房煮餃子,送行的餃子。莊子上下知道他要離開一陣,都有點不安定,但來往探問的人,都被王謝以“一切走上正軌,自己要出門散散心,大家放心在莊上讀書、切磋、研究岐黃,等自己迴來考核”的話打發了,又再次隆重拜托裴迴負責莊內所有事項。


    裴迴照顧小康吃餃子,自從王謝把鸚鵡帶到桌上,小康的飯食也全都歸他負責——不,不止是飲食,王謝幾乎無暇顧及小康,即使小康“爹爹”兩個字叫得字正腔圓,也比不過鸚鵡一句“阿小”能讓王謝更喜悅。


    莫公子不在席上,也沒有邀王謝一起用餐。


    飯後王謝便提著鸚鵡,另一手挑燈——這一頓飯加上解釋安撫,花的時間比平時長了些——一人一鳥又賞了賞月,你儂我儂迴了房。


    咦?這鬼畫符的文字?


    柳五葉七要在同門眼皮底下隱蔽,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段,送來一段信息,大意是這院子正在被莫公子的人監視。


    王謝微笑,看著籠中鸚鵡,鸚鵡許是剛剛吃得太飽困乏,許是得了屋內安靜,也不鬧騰,在籠中橫杆上歇著,不時用嘴整整羽毛。


    “咳咳……燕華啊,我說,你真是不讓人省心啊,這次碰巧了,遇上一個別有用心的人,這麽遠送你過來,我知道你是在藏私,從人變成一隻鳥兒,這太匪夷所思了,我就在人前幫你遮掩過去。可是你又能跟我多久呢?下次我若再找不到你,可怎麽辦?你投胎成人還好說,誰知道會再變成個什麽……我怕,我很怕世上再沒有這麽湊巧的事……”


    伸出手指,穿過籠子間隙,點點鸚鵡小腦袋,給鸚鵡梳梳羽毛,鸚鵡側過頭,拿彎嘴兒蹭蹭王謝指頭尖兒,微微張開小嘴兒,圓滾滾的舌頭往裏縮了縮,又是一聲清楚的“阿小!”


    門外,若隱若現一點點衣角。衣角的主人心中在一遍遍對自己說:“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該走進去解釋,你必須走進去解釋。”但同時又有另一個微小的聲音:“聽聽他的意思,聽聽他究竟想說什麽、想怎麽做,然後你就有對策了是不是?”


    “哎呦又咬我……就別笑話我了。燕華啊,燕華,當你死的時候,我差點兒就跟你一起去了,要不是你曾經留書給我約定,一旦身故,立即轉世投胎找我,不許我輕生,否則碧落黃泉再也不見,我又想著,這輩子多做點好事給你積德,將來投生一個好人家。現在我們重逢了,我沒有違約是不是?這一迴你可不能攔著我共赴黃泉了。如何?你盡管放心,我會配能夠立時發作的毒藥,死得很快,絕對不會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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