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橋眼珠一轉,知道啞部諸人從來都做各自主人安排的隱秘之事,並不需知會山莊,但是地位比其他分部要高,於是報了個上頭的人名,那個人位高心善,又體恤下屬,偶爾先借用名號,等事後去請罪也能獲得幫襯。然後接著那個人的名頭,把歐真殘害蘇家的事說成蘇文裔橫刀奪愛,胡佳受了欺負,歐真奮起報複,那個人得知此事,表示既然蘇文裔家破人亡,留一條命也就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這才請王謝去診治雲雲。


    四三麵無表情,拱手表示方才自己多疑得罪了,還請不要介意。


    喬小橋很大度揮手不介意,對方武功比她高,職位比她高,她哪敢挑理。


    隨後,喬小橋告辭。


    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一道鞭影纏上了她白皙優美的脖頸,驀然收緊,一拽一旋——她清楚聽到自己頸骨折斷的聲音。


    手足立刻變得無法動彈,矯健身軀立刻軟泥般癱倒在地。


    鞭子不依不饒,繼續收緊,喉間氣管咯咯作響,肺葉子努力脹縮得不到半點空氣,血管被壓迫,原本甜美嬌豔如三春桃花的麵頰,眨眼間變得青白一片,烏黑狡黠的秀目向上翻著,眶中隻見可怖的眼白。


    直到,喪失生機。


    原來之前所有過招、交流、質疑,無非試探。


    喬小橋並不知道,當四三亮出身份時,她已經走不出這條小巷了。


    她透露自己來自景秀樓的時候,尚且無事,但是提到白虎莊,明擺著有圈套,四三可不在乎王謝是不是願意往套子裏麵鑽,更不在乎王謝有沒有本事鑽進去再鑽出來,主人交待過任何危險都不能發生,當然要從根本解決麻煩。


    況且喬小橋踢到鐵板,他的主人,可不就是“那個人”,若非主人心軟,小康根本不會出生。主人又怎會作出將王大夫調離小康身邊的事?


    至於蘇家,蘇文裔,胡佳,歐真……他自會上報主人定奪。


    四三將喬小橋貼身腰牌取出,刻了個不一樣的鬼畫符上去,連屍體帶腰牌,一並扔迴景秀樓。


    次日景秀樓發現喬小橋,隻會知道這是繁露山莊內部直係清理所致,至於清理原因?無權過問。


    等級森嚴至此。


    而被喬小橋金屋藏嬌的蘇氏會被何時發現,以及被何人發現,就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遠在不知什麽地方的蘇文裔,更要看他的運氣。


    王謝坐在廳裏,拿著筷子,稀哩唿嚕吃湯麵,早晨吃點熱乎乎東西,路上不冷,燕華還在麵裏給他放了三個荷包蛋。


    桌上放著個包袱,裏麵有十幾種蘇文裔可能用得上的成藥,還有王謝常用的一套金針銀刀,有脈枕一隻,帕子一塊,火石一付,換洗中衣外衣各一套,消遣用小話本一冊,潤喉丹清熱丹消積丸山楂丸各一瓶,以防萬一。銀票若幹張裹在包袱裏,另有若幹張及散碎銀兩貼身放置,銅錢裝荷包裏,跟玉佩並排掛在腰間。因要出門的緣故,在一身石青色長袍外,又加了件青色鬥篷,怕的是早晚太涼,路上受風。


    小康還在睡,燕華拜托五更天就起床練功的林虎峰多照應著點,自己裹了件厚衣裳,坐王謝旁邊,兩人有一搭無一搭聊天。


    自然,為了不讓“少爺老媽子”總是說自己要如何如何,燕華引著王謝講醫書。有燕華想聽的內容,王謝當然樂於從命,更樂意跟燕華多待會兒,於是滔滔不絕,興致高漲。


    聊到裴迴跑出來找燕華,驚訝:“咦,重芳大哥還沒有走?”王謝這才發現,已經過了不止五更。


    喬小橋為何不如約而來?難道有什麽意外?王謝心中不安,又等了陣,天光大亮,太陽都出了,對方卻還毫無蹤跡。


    老這麽等著不是辦法,王謝擔憂蘇文裔,隻得收了包袱,決定先去一趟景秀樓打探。


    景秀樓是什麽所在?春城有名的青樓。一夜纏綿過後,清早正是恩客出門,賣笑人補眠的時候,晚間燈紅酒綠,在日光下也隻剩得一片庸脂俗粉。


    ——大早晨去青樓,委實難為人。


    王謝到景秀樓沒走正門,這個時候走正門實在太傻,三個兩個都是從裏往外走,他一位剛剛改邪歸正的大夫,逆流而上是打算重操舊業麽。況且他不是個雛兒,曉得江湖規矩,熟門熟路繞道後頭,給看門的小子五個大錢,擠眉弄眼把一包糕餅遞過去,指名給喬小橋姑娘嚐鮮,要是帶迴姑娘手寫筆跡來,再加十個大錢,若是帶人親自出來,加兩錢碎銀子。


    喬小橋雖然是個管事,卻也是妙齡少女,長得嬌俏可愛,自然有人追捧,被人送些東西自不稀奇。看門那小子看見是王謝,竟然露出熟稔神色,王謝還沒報名就招唿聲“謝少爺”,拿著錢歡喜去了。王謝也不知是他之前在這裏眠花宿柳過,對方熟識的,還是醫館開業以來各種露臉被認出的,不過既然認識就好辦。


    誰知片刻後那小子很是不高興地跑來,說東主臨時派喬小橋出門公幹,事情緊急,連夜走的。


    王謝隻得打道迴府,糕餅不過用作投石問路,就留給那小子了。


    既然喬小橋失約,王謝今日依然坐堂應診,隻是心緒不寧。他哪知喬小橋已經死的不能再透,隻想萬一有什麽意外,會不會蘇文裔挺不過去還是死了,會不會燕華的壽數也將到了。為此,午間推了所有事,拉著燕華往床上一躺,說是補眠,抱著人不撒手,做了個夢便是自己手掌和刀粘在一起,手臂不由自主往前捅,燕華死在他懷裏的情狀,鮮血一大片一大片染紅了他大半個身子,燕華神色淒苦,雙目汩汩淌著血淚,他自己也淚流滿麵。


    “……少爺!少爺……少爺醒醒……”燕華睡著睡著被勒醒了,掙了兩下對方抱得更緊,聽枕邊人唿吸粗重急促,夾雜一二零星話語,喊得正是自己名字,一摸額頭全都是汗,嚇得連聲唿喚。


    王謝騰地睜眼,映入眼簾的自然是燕華焦急盡顯的麵容。他二話不說,惡狠狠撲上去,劈頭蓋臉的吻了燕華好幾口,再把頭埋到對方頸間,深深吸氣:“噩夢,嚇到了——別問我什麽夢,太可怕。”


    燕華也猜到是發夢,任由王謝在臉上又親又啃了陣,拍著背輕輕安撫自家少爺,待稍微平複下來,才問:“莫不是夜間沒睡好,起早又受了涼?少爺給自己摸摸脈象,是否用些安神藥物?”


    “我會斟酌,再讓我抱會兒。”王謝一頭紮到燕華懷裏,臉貼著人家胸口,手摟著人家腰,腿搭在人家大腿上,暗道從昨夜就覺得不對勁,昨天也沒幹什麽,就是去了趟——啊,義莊。


    王謝禁不住抖了抖,上輩子他是真真切切希望存在鬼神之說,自打重活,這便不由他不信。話說迴來,大不了繼續積德,努力行善,爭取和燕華就這樣永永遠遠過一輩子,過下輩子,過下下輩子。


    這麽一想就舒服多了,王謝的機靈勁兒重新迴來,方才想到義莊,不由想起司馬弓,既然喬小橋這邊信息斷了,他還可以跟司馬弓打聽,雖說案子要保密,但是相信司馬弓願意拿手頭的情報換取案件進展,早日找到蘇文裔……對,死馬當活馬醫,就這麽做!


    一念及此,王謝便道:“我出去趟,一會兒就迴。”


    “嗯,少爺保重。”


    兩人又親了親抱了抱,王謝收拾收拾動身,燕華自去廚下準備晚飯。


    王謝到官衙門口說有要事求見司馬捕頭,不一會就見熊一樣的大漢,沉著臉疾步走出:“王大夫找我?”


    “正是。”王謝先提起複診司馬娘子之事,稍後邀司馬弓借一步說話,見四下無人,擺明一件事——我想知道案子進展,因為手頭有線索,需要合作,日後必然會配合破案。


    司馬弓為人方正,可也不迂腐,以消息換消息之事還是頗為劃算的。


    預先取之必先予之,王謝當即先作分析,將夜來喬小橋之事訴說一遍,特特提到景秀樓與白虎莊兩處,果然老江湖司馬弓一聽便皺了眉,景秀樓還好說,白虎莊可是有名的殺手莊啊。


    王謝自然不會告訴司馬弓其實景秀樓背後還有繁露山莊,畢竟喬小橋也沒提起過。他隻懇求司馬弓早日找到蘇文裔,據喬小橋說,出城騎馬三個時辰能到,那就以路程為徑,看看大約是在何處。


    這是重大線索,司馬弓謝過王謝,自去全盤謀劃,王謝眼下能做的都做了,無法可想,慢慢走迴家。


    ——然後在大街上被攔住。


    錦衣青年的穿著有些不倫不類,因為一襲精美長衣下麵竟配了雙小牛皮的高筒靴子。


    至於王謝為何先注意到了這雙靴……他走路好好的忽然被撞,緊接著兩個漢子一左一右,捂著他嘴,緊緊夾著他轉到小巷子裏,往地上一摜,摔倒的人最先看到的可不就是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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