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喬小橋打著將王謝請去給蘇文裔治傷的主意,那必然不是真話。她不過做做樣子,隻要去請王謝,王謝因為種種原因去不成,就不是她的事兒了。喬小橋決定自己的表現要更加驕橫跋扈一些,提出更多苛刻要求,讓王謝好有原因拒絕。


    驕橫跋扈,自然要在夜深人靜之際,大搖大擺闖入,一鞭子摔在大門上,然後高聲喧嘩:“王——”後麵“大夫”二字還沒有說出口,撲麵就是一道惡風!


    喬小橋大驚失色,猛一側身,烏風堪堪擦著麵頰而過,卷下兩三根秀發。


    喬小橋再怎麽聰明,也沒料到王謝家裏會藏著一位高手。她後退一步站定,揚起下巴:“你是什麽人?”


    微弱月色下,隻見一身青衣短靠的沉默男子,身材中等,麵目普通,唯有雙目偶爾閃過一道寒光。


    對方一擊未中並不追擊,收了兵器,隻是擋在她去路上,打個手勢讓她迴去。喬小橋哼了一聲:“好狗不擋道,誰給你好大的膽子,敢擋姑奶奶的路!速速讓開!”


    男人不答,默默拉開架勢,驀地抖手,烏黑發亮的鋼鞭便如毒蛇出洞,撲麵而去!


    喬小橋急忙招架,前院有動靜,後麵的林虎峰最先清醒,一骨碌翻身爬起,蹭地衝了出去。一眼看見場中兩個人,個子矮的不認識,個子高的可不正是他想切磋的那位護衛大哥?不用問了,這小個子的必定夜闖空門,聽剛才罵罵咧咧的話,也能猜到對方沒安著什麽好心,那就可以出手教訓!


    林虎峰偏好打架這口,想著大哥曾經說過,孤身女子敢行走江湖,必定是有與眾不同的能耐,他定要會上一會,提著短劍就加入戰團。


    打鬥之聲清清楚楚,由遠及近,從前院打到後院。其餘人當然也被吵起來,王謝依然按住燕華,讓他別出門照顧好自己安撫住小康,然後扒著門縫往外看——外麵打鬥正酣。


    三道人影你來我往,衣袂翻騰,塵土飛揚。


    轉眼間交手十幾招,勁風撲麵,速度極快,王謝認出場中林虎峰和四三都在,還有一道絳色身影,手舞白色長鞭。林虎峰招式極為豪邁,大開大闔;四三身影飄忽,出手淩厲;而那陌生人,仗著身形小巧,閃轉騰挪,自保尚有餘力,進攻卻是不值一提。


    王謝不是武林高手,但八十年閱曆加眼力明明白白放著,不妨礙他分得清誰勝誰負,見自己這邊占上風,便不著急了,沉下心來琢磨:此人是誤入?是故意?是有求於己?還是自家有什麽令人覬覦的物件?


    說時遲那時快,王謝腦中不過轉幾個念頭的功夫,場中局勢又變了。


    林虎峰和四三兩個人,雖同時搶攻,招式從未磨合過,那陌生人便鑽了空子,得以左支右絀,林虎峰性急,見久攻不下,叫道:“我們一起上!”


    四三不說話,連一道目光都不往他這裏瞟,神色平靜,直到——認出對方一記“金蛇狂舞”後,麵色一沉,空著的左手中不知何時又晃出了一根黑漆漆的鞭子,揚手揮鞭,鞭梢如毒蛇吐信,破開對方空門直奔咽喉,竟下了殺手。


    電光火石刹那,殺氣已經刺破了喉間皮膚,那女子瞳孔一縮,似乎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了這一招,忽然開口大叫:“住手!自己人!”


    林虎峰一愣,手下一慢:“自己人?”


    四三皺眉,長鞭似有靈性,準頭向下,變直為環,變刺為抹,眨眼間將對方雙肩纏住,往地上狠狠一砸。


    那女子硬生生倒下,順勢在地上翻滾了四五圈,自己鞭子也鬆手了,蒙麵巾也掉了,衣裳破了,發髻全是土。


    她捂著嘴,嗆咳了好幾聲,“真的是自己人……咳咳……我有要事求見王大夫!”


    “哈,求見?”林虎峰愣愣發問,剛剛這女子出手狠辣,他險些吃虧,現在打不過了就說要求見,這什麽道理?


    四三走上前,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根繩子,將喬小橋雙臂反剪捆上。喬小橋還想耍個花樣,擺個將來方便逃脫的姿勢——攥緊了粉拳,手心向內,雙腕刻意撐開——這種姿勢使得捆綁後繩索不至於很緊,雙手之間還能有空隙,方便之後悄悄掙脫。


    四三根本無視,毫不憐香惜玉,捉過她雙手,將左手抵著右肘右手抵著左肘交叉一捆,莫說一個喬小橋,便是司馬弓來了也掙脫不開。


    喬小橋心裏暗道失算,自己小命差點丟了,隻好先將耍花樣的心思緩得一緩,不過這樣一來,能請動王謝的可能性就更低,蘇文裔死定了。


    四三收到的命令是保護小康,順便保護小康的大夫,一聽找人,先是想到王康安危,其次想到王謝安危,這兩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有閃失。哪怕從喬小橋的招式裏辨認出同是“繁露山莊”來人,也要看是幹什麽的,沒有相關憑據,別想從這裏通過。之前下殺手,也不過是想看看對方後招,以確定來人在同門中是個什麽身份。


    鞭子收了迴去,四三看向疾步走來的王謝,單手比了個手勢。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果一開始王謝毛毛躁躁衝出來,四三自然要分神,現在塵埃落定主人家才出來,那叫沉穩。


    雖然來了沒幾天,四三對王謝這個新主人還算滿意,一是王謝有自知之明,窮人乍富最是可怕,花錢擺譜,買豪宅置美婢,錦衣玉食,鼻孔朝天這些醜事,王謝一概沒有,相反的頗知進退,不顯山不露水,懷揣巨款還能安安穩穩、老老實實地做大夫。二是這一家子心都不錯,護短,對自己人那叫一個愛護有加,王謝燕華裴迴哪一個不心疼小康,陪哄陪睡陪玩?衝著銀子的陪伴和真心喜愛的陪伴,在人前人後分明是兩樣,這幾個人都是後者。若非如此,便是十個王謝也早就被四三和三三砍腦袋了。


    王謝出屋站定,看清來人:“你……原來是你。”


    他和喬小橋兩個人,在蘇文裔那裏有過很不愉快的一麵之緣,雖說對方換了身絳色短打,麵貌確實認得的。


    “是我是我!”喬小橋連聲答應,眼中驚懼之色稍稍淺了些:“我是喬小橋,王大夫,我們曾經見過一麵!”


    “四三,沒事。”


    “對對,自己人自己人!我打不過你,等我把話說完!我來求救的,王先生,請你救救蘇文裔!”


    見雙方說得上話,四三收鞭,解了喬小橋的繩索,向王謝一拱手,縱身即逝,不知消失到什麽地方去了。


    “哎,怎麽走了?身手不錯的大哥,等等我,咱們切磋切磋——”林虎峰讚歎著縱身去追,躥上房頂一看,人呢?撓撓頭,想,人肯定走不遠,那我就四處找找,梁上樹上院子角落總能找到。


    “虎峰,下來下來——”裴迴抱著衣裳衝他招手。


    “怎麽了?”林虎峰一愣。


    裴迴把懷裏的外衣遞給他:“看你急急忙忙出去,衣裳都沒穿,夜裏風大小心涼。”同住一間屋,他年紀比林虎峰大,總得照應著點兄弟。


    “我是習武之人,內功護體,一點也不涼,你摸摸看,我身上多熱。”林虎峰話雖這麽說,還是喜滋滋披上外衣,有人關心就是舒坦啊。


    他倆說悄悄話不提,這一番動靜,同樣驚動了住得近的蔡安和師徒。蔡鶴匆匆忙忙先跑出來,弄明白是有人請主人家出診,自己這邊是客,不好旁聽,於是轉身又跑迴去安撫師父也不提。


    王謝聞聽喬小橋之言,又驚訝又欣喜,驚訝於對方竟然有蘇文裔下落,欣喜於蘇文裔竟然沒有死。


    “我姐傳信給我——我姐就是胡佳,您也見過的——說蘇少掌櫃發熱得挺厲害,一天沒醒,喂過藥也不頂事,又不方便挪動,隻能王大夫跑一趟了。”喬小橋快人快語,一句話說完,催促道,“王大夫,大夫治病救人,龍潭虎穴也得走,現在跟我去吧!”


    龍潭虎穴?這話中有話啊,王謝想了想,道:“文裔除了高熱昏迷之外,有無外傷或者燒傷?”蘇家大火,蘇文裔臥房內死了四個人,而臥床不起的人竟然在胡小姐那裏,未免有些奇怪。


    “沒有,要是有,姐姐會一並告訴我。”喬小橋說得肯定,當然,在胡佳告訴她之前,她就知道始末了。


    蘇文裔沒受傷,那就是說,在火起前,他被胡小姐帶走?為什麽?


    王謝試探著問:“胡小姐救下文裔,實乃幸事。文裔移動不便,以胡小姐的細心,應不會震動到文裔筋脈骨骼,更不會傷到內腑,怎麽會發起高熱?”


    喬小橋一揚頭,得意洋洋:“什麽救不救的?他可不是我姐姐帶來的。還不是白虎莊的歐真少爺,他喜歡我姐姐,姐姐又喜歡蘇少掌櫃,他就把蘇少掌櫃送給姐姐了。白虎莊可是江湖第一大殺手莊,歐真少爺脾氣不好,殺人就像吃飯那麽簡單,但是我和姐姐可都是景秀樓的,就是歐真見了我家主人,都得客客氣氣!”


    “如此說來,不知文裔現在是否就在景秀樓?”王謝順勢繼續試探。


    “沒有,還在白虎莊的一處別院,歐真把別院送給我姐姐了。”喬小橋驕傲道,隨即愁眉苦臉,“其實我也不明白,白虎莊好些大夫呢,怎麽會單獨邀請王大夫,畢竟歐真少爺的脾氣難以捉摸,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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