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婢女抱走了啼哭的男孩,離開了內院,院牆厚實,這裏保持了空靈的寂靜。


    梅君已經不是當初的十四歲少女,她認識他十年了,當年在婆羅寺經堂內 ,她怯生生地仰望的儒者。在她十八歲那年就迫不及待地成了她的情人,並且六年不讓離開這小巷中的這座院子,平常就留給她一些書打發日子,在這裏的那六年她其實也沒有和佛奴日子有多大區別。他等她身子發散的豐美了些,終於決定和她要孩子了,而且還派人監視她的舉動足足半年才下決心和她有了孩子,這些所為在起初她並不知道的。


    寧潛坐在大鬆木塌靠窗的這邊,他年近六旬了,他腹內憐憫弱小的儒士情懷早已不複當初,他看著素顏也如菩薩般清靈秀美的梅君。


    當初第一眼看見這女子時,他是去拜訪那裏新來的高僧一同探討佛樂的吹奏,金銅色蓮花燈盞旁跪立的少女也如蓮花般恬靜,他想到他的女兒月如也就比這女子小了幾歲而已。有種憐惜之情陡然而生,他很想把這麽好看的女娃帶迴家當女兒養大,當時沒有多想,隨後高僧送別他時候告訴他,那女娃是在被俘的王族囚徒中買下來的。


    稀奇,他頓時想,王族囚徒被單獨購買到這麽遠的地方還真的不容易呢。之後的日子裏,他一有機會就走到庶務雜工們待著的地方來看望她,用她部族的語言聽她說她種的花椒樹,還有她用花椒給高僧們烤的羊肉。但她見到有地位的僧人從她麵前經過時,那份卑微讓他又對她的興趣淡漠了很多。


    剛才他那樣吼婆子婢女,她也沒有好心情對他:“我是來看兒子的,你有話就說。”梅君聲音冷漠,看都不看寧潛。


    他知道他最初的想法已經曆了很多變化,他不是平白就會付出的人,付出必定要得到迴報,隻要梅君沒有和別的男人有孩子。那麽他還是會溫和地說:“我就是關心你,讓你別太操勞了!”


    “那你說吧,我操勞什麽了?我不就是你沒有名分的女人,也不可能再獲得什麽名分了,你在外人麵前需要的時候說我是你妹子,不需要了又讓我自生自滅。”?經過了無數個夜晚的無奈流淚,住進去山居樓閣內的短暫寧靜中她感悟的很透徹了。


    就在她身子有嘔吐反應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就走漏了風聲,寧夫人安氏帶著家丁和她的一個弟弟手持棍棒,砸開大門湧進來。她沒有害怕隻有感到納悶和不解,她認為她為她在意和尊重的男子生個娃娃有什麽錯的?可那位安氏端詳她片刻拋灑一把銀錢:“你不是我們大淵的女人,該上哪裏就去哪裏吧,不要再迴來京城,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當時,餓的發昏的主仆二人,寧潛或許被夫人盯的很緊不能出門到西城來,他四十多日沒有來了。她們主仆吃的是,婢女從市場撿來的菜葉子拌著陳米煮稀粥吃好幾天,肚子裏本來就有孩子的女人,腸胃就這樣被虐壞了的。


    銀錢滿地撒下來,她們沒有著落的日子裏從來沒有見識過那麽多的錢,很想一低頭把錢撿了先用的好。可是她還是倔強的,昂頭對安氏:“我是寧大人的人,我不會為你這些錢就離開他的,現在,我即將有他的孩子了。”


    安氏想不到一個區區佛圖奴也敢這樣倔強,?她盯著她全身地看,這樣絕色女子可惜了在寧潛身邊,於是她命人用木條抽打梅君的腰部。想用這法子迫使她腹中的孩子流產,不要給寧潛多一個野種,到時候她的兒子就多一個分家產的。她迴到家裏對丈夫獻上一計:“你身邊既然有那樣的女子,那麽她的用途隻有一個,成為你的棋子,以色侍人為你所用。”


    這事兒,之後的這兩年裏,梅君還不確定是否就是寧潛夫人安氏的主意,直到昨夜她反複思索。她明白了,寧潛最初確實憐惜她,既然憐惜了她也讓她有了孩子了那就不大可能會是寧潛想出來的法子。


    這時候,寧潛忽然有湊近了梅君:“梅,晚上三王子到場,你在出現斟酒一次可好?”他今夜對付乞伏陌還要周旋一波的,那荒唐人沒有盡興是不會讓整件事兒圓滿的。


    她如今和二王子是知己,情人,尋覓良久才相遇的屬於她的良人。又沾染一次乞伏陌,那樣算什麽?那人況且還是寧潛的女婿。她狠狠地推開了他,他的雪白須發最早看起來是修養很到味的鴻儒,現在看來也就是和那些登徒子一樣。


    這裏是大淵國的京城,她的家她的故國已經死了,她本該更加淒慘無人解救的暗黑宿命,是他讓她看到了俗世中光明溫暖的一麵。如果不是他,她不能想像她在婆羅寺裏會遭受多麽封閉壓抑的日子,她會成為俗世百姓們供養的佛母,但也是高僧的分享產物。


    她體內血液再度翻滾,思緒從混亂而奔湧中抽離開一個出口,她伸手揪住寧潛的領口:“斟酒,起舞,被人摟腰摸身子!說吧,還要我作什麽?”她笑的神經質,口腔內清新的味道熏到寧潛的鼻子上,他諂媚地應聲:“不用不用別的,就露臉。”他知道這也是萬不得已的法子,當然他也知道她現在背後是乞伏植。?“算了吧,我不信,你說,你是否想著把我再次轉讓給別人,什麽價什麽利益是否也給分多一些呢?”她搖晃他,他們身量幾經相等。


    被人梳籠了被他梳籠了都是一樣的,她的命還操縱在這個男人的手裏,她此刻很想為了乞伏植就此拔下銀簪戳死寧潛。


    可她畢竟是佛前成長了不短的歲月,受到那種恬靜氛圍的滋養,她的心性比一般世人良善純淨。她就算想一想,想到了這法子,她也無法短暫失去理智到行兇的,他畢竟最初遇見她時候是單純友好待她的。那種友好在婆羅寺裏對她一個佛奴而言,很珍貴很不容易遇到的,她泄氣了,走到院子裏站在內院門上喊孩子:“屈兒,進來!你爹他給你說書呢,快進來。”


    她還是希望孩子有個完整的良好的成長軌跡,不要像她一樣飄零無依靠。寧潛也跟著站到內院大門上,並肩站在梅君身邊:“我這次事兒妥當了之後,就給你們換地方住,和人換土地蓋新屋子。”他很想找個資本興建一處小宅子能有四五個院子的那種,很想給這外室生的兒子一個好的成長所在。?“屈兒,聽見了沒有?你爹說他會給我們新建個宅子呢!”她像過去那樣的聲音,純真動聽。


    兒子自己走到他年紀不對等的父母身邊,伸出小手抱住他們二人的腿。寧潛沉下一口氣,抱著兒子進去內院了。


    梅君最後答應寧潛,晚上她最多過去打聲招唿,她是老板娘了,不能有過多的糾纏。


    同樣是西城的這個巷子口,一輛馬車停了下忽然就揚鞭打馬經過了,車裏是寧也如和乞伏陌的一名侍衛,他為他包紮了手臂的傷口。?他們駕車迴到寧家大門外,大門上門房沒有認出來這是誰的馬車,月如從車裏跳出來伸手打了門房管事兩巴掌。


    她很強烈的有個願望想和離夫君乞伏陌,然後她謀定了白泓,哪怕是臨時的結合而無事實也好。但這想法,她暫時深深地埋著在心裏,等待時機到了就行動。


    有了這個打算的寧月如,心裏想這白泓的精明和她對她爹的掌握,嘴角一歪。


    她隨後在侍衛相陪下踏上寬寬的府中大路,大方地在兄嫂注視下走著,她的兄嫂們冷漠恥笑著,他們當初一個個慫恿她嫁給乞伏陌,到了如今被夫君欺淩還伸手暴打到失蹤了,這迴來也不通報母親就自行踏入大門,好羞恥的女人。


    他們站在自家院內窗前,看著月如。


    寧家這祖宅占地五十畝,寧月如走到她母親的院子就用了她整整一刻鍾,安氏身邊她的庶弟安順正好也在,衣著寒酸卻獨獨對她外甥女很有禮。


    “爹呢?母親,我進來用個午膳。”月如豪不在乎地跨進來門檻。


    她的娘正在用著午膳後的消食點心,她抬眼看見女兒這副狼狽單獨迴來,眉眼就收斂不住地冷淡:“恩,你爹在樂署呢,你也知道你爹如今上頭是那二十來歲的白泓,都是你,你不在公主麵前盡心地出個主意,至少也不能讓別人獲得上元節的頭籌嘛!”


    寧月如一聽就來氣了:“母親,我算什麽啊,你們攛掇我從小就指腹給乞伏陌,為何不是乞伏植或者乞伏誌也好!”她毫不客氣地坐到她母親身旁,從她手裏奪了吃食吃起來。


    她是看見寧潛去了西城的那處小巷子,有些棋子她母親若是不用她就用了。梅君這女人必須要接進來寧家住,她決定給親娘施加壓力,勸說寧潛把梅君母子接迴來住。


    寧家氛圍片刻的凝固,不要臉的女人迴到娘家來了,他們嘲諷她但又不能太明顯。


    未時初,太樂署大樂令所屬的內室裏。


    白泓查了那記載禮器的冊子,那上麵記的和實物特征很吻合,這不排除四合營的那把是高仿,故意改成舊的。


    這時候,家裏的白二從東街的琴坊過來太樂署找他,這一進來就被別的樂吏門簇擁著,白家果然是不容小看的殷實人家。從這管家五十多歲還紅潤硬朗又高壯的體魄和這座城,那些行走江湖在動蕩中能給人安全感的漢子們一樣。


    白泓關上趟門:“白二叔,來,坐!家裏有什麽事兒嗎?”他那日打了白二,現在覺得愧疚了還是用和藹溫柔的語氣緩和一下感情。


    “大人,您讓我找的那個老漢,我昨夜從集市裏問到來曆了,有個人也是那四合營裏的。”看著白泓緊張地掃視門外,白二近前附耳對他說了。


    原來,白泓那裏見到的老漢專門做仿舊樂器的,也不單獨和買主賣主接洽,他有個中間人綽號“狼股子”。白泓忽然想到了個地方,賞給白二一些小錢讓他先迴去了。?


    未時三刻,寧家走出來安順雇了輛騾子車到達西城,大方地走進去四合營,他直接找到七叔的住處。


    這七叔把琴藏在炕頭底下,出來站在門外,暗號一對,他把安順讓進去屋裏:“為何說好的接洽的人又給換了你呢?”七叔疑惑地問安順,他的玉田話語速很快,捏住袖子裏安順的手指他惱怒:“說好的是“三”,怎麽成了“一”?”他做這行有價也有市,雖然很小範圍的買主和賣主。


    安順遲疑了下:“這不是我的原意,這是買主擬定好的,否則他會采取極端的法子對待你的,你還沒有入戶籍這對你不利的。”他依照他姐夫寧潛的說法,他已經語調平和地說了出來了。?


    安順給七叔留下了做活的部分定金,他很快就離開了。


    一個時辰後的榴花紅葉村酒館內,人還很少的高處,這裏曾經是乞伏植愛坐的位子,但這酒館沒有身份貴賤的區分對待。再說了,白泓如今的身份是算體麵的,他在這裏和安順相見了,安順告訴他,寧潛付了五百兩的定金給那老漢七叔。


    修複古琴再約見最少三位主顧,競標者得器物,獲利的人是寧潛一人,他把中間接洽的人直接換成了安順這樣的布衣平民。這樣一來,賣家不會懷疑他寧潛耍詐,他又用太樂署這麽大的後台支撐著,而這中間為他找賣家的人就是乞伏陌。


    白泓從安順這裏獲得了這樣的情報,他自然地給了他一筆不小額的銀錢,還是勸他:“你要是想做發糕,等我讓我娘傳授一個方子給你,我娘還會親手給你示範著做的呢。”這時候,這樣讓城裏人莫名心慌的日子裏,務實的人還是用實在的法子討生活,寧潛是層層利用別人,從別人身上剝了利益趁著別人沒有反應當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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