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辦法,你隻要聽話,按我說的做,我保管你每日看了風景還能不被白二爺知道。”


    “那,什麽辦法?”鈴兒放下掃帚和刷子,作為一個十三歲的還識幾個字的孩子,她太想出去看看了。


    “很簡單,你去西廂房我內居室床上取我的線軸來,記得,到了灰雀巷口右轉不要走過第三棵槐樹。”燕兒說話和往常一樣隨和,認真。


    “不要我走過第三棵槐樹。嗯,還有呢?”鈴兒太想走出去看看了。


    燕兒看著鈴兒的眼睛: “如果你看見有個年輕的貨郎,你問他是不是姓謝的解州人,如果他說是,你就把線軸給他看。”


    不一會兒,鈴兒把線軸拿到了正屋外間,燕兒學著顧頌的樣兒懶洋洋從軟榻上趴起來。


    鈴兒就打算攥著線軸往外院溜出去,燕兒又喚住她:“線軸是他認識的,平日裏我按一年給他銀子,所以你亮出線軸他就明白了。”


    “好的,姐姐,我這就去了。”難得這個春日裏這麽清閑的時候,她得到允許走到大門外看看了。


    鈴兒在無人時按照燕兒的吩咐,出了小門直接從外院出來奔向白府大門右側的窄巷,走到出口向右的第三棵槐樹下,在那裏她果然遇到一個三十歲男子。


    “小姐兒,你要針線嗎?”這男子望著鈴兒的目光和藹可親,和記憶中顧老爺的神態還有幾分相似。


    小鈴兒下意識地看看街上的路人,並沒有什麽誰注意她,雖然他穿著石公子小時候的藍布小襖很講究,她裝出一副老練:“我先看看你的貨郎擔子,等我看完再給你說,你的擔子打開讓我瞧瞧,行嗎?”


    貨郎嘴角一撮毛長在一顆黑痣上,眼裏依然含笑:“我在這兒不會停留長時間。”他說著就打開竹筐蓋子讓鈴兒看裏麵的針線。


    “能有和這線軸匹配的黃色的線嗎?你這裏太多顏色了,我看不清楚。”鈴兒裝的像個懂行的人。


    未時到戌時之前,白家大門外的灰雀巷偶爾有馬車行人走過,沒有吵鬧沒有糟雜聲,和昔日一樣。


    戌時初,白泓滿身疲憊地迴到家門上,小廝把馬韁繩交給來迎接的管家白二就走了,白泓告訴白二,他總覺得城裏最近有點異樣但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尚書令以上官銜的被允許進入內城,其餘人等非王上口諭不得入內城,太樂署依照每年到邊境饒河的大樂儀式都被迫取締了,匯雅書院內包括石嫣然在內的青年學子不曾察這層異樣。


    白二把馬車解套,喚出院中兩奴才出來拉車牽馬,他陪著白泓走入中庭上了木樓梯,白泓走在上的人忽然轉身側邊對白二說:“二叔,最近家裏前後外麵都還好嗎?”


    白二紫紅寬臉膛上瞬間驚愕,他身手了得,這在整條街道無人不曉,公子不應該這樣質疑他的能力。


    稍微緩和了唿吸,在咀嚼公子的話,他又覺得這樣擔憂不無道理。


    “公子,東街地下市集當中的貴族管家私售攤已經沒了,咱們家水澆地的後麵大佛寺裏香火錢比往年這時候多了一倍。”他的放引子錢營生也放不出去多少了,他希望白泓知道的是他說的這些。


    白泓一時想不出來該從哪裏說起,異樣的事情多到他數不勝數,隻好先講大事兒說:“你知道我為何這麽晚才迴來嗎?我要給在城外住的僚屬請令,一日一請,還需要固定時候僅在申時正。”


    “啊呀,出城這麽麻煩啊?”


    白二忽然覺得他知道的太少了,他就是操心宅子內,然後呢等著宅子裏奴婢們都睡,他就出來城裏的東街地下市集和別家的奴才頭目們混個臉熟,但最近大家都不敢說話他也不敢多問。


    婆羅寺內院,石軌等著和冷月淑相見等了三個時辰,無奈沒有結果就也迴來白家,見不著冷月淑他在外人麵前說虛偽漂亮話的信心就少了很多。


    惠心院後院住的哥舒夜卻是亥時才迴來,紅衣翠簫,姿態妖嬈,他表姐石令婉問他用晚膳沒有,他表示有。


    二房白仲融在內城仲尼苑對街的宅子,他今日申時也去看了,進內城時被城門吏拘在外頭,他還是看見乞伏植身邊的管家才領著他進去的,內城裏過了日暮酉時不得出入,而那個管家巴列說他出去有事兒就丟下他一人。


    他到了他花銀子買的宅子裏,也不算是多麽招搖的三進的院子,門樓齊著別人家,門兩邊裝飾了低調的石影壁。上麵就是雕刻了樸素的牯牛竹林溪水,這是他晚年的向往,也是以此向乞伏植表示他並非貪圖王室的富貴。


    他打開院門走進去,最近帶著人進來收拾屋子已經很幹淨了,他走入中院時忽然被人當頭丟了一隻死貓,他是略微有潔癖的男子當下就兩腿顫抖。


    走上二樓的樓台,他驚慌中遙望對街的仲尼苑,渴望看見女兒白容,但這角度連大門口內都看不清楚呢,他不竟感到淒愴。


    這哪裏是望女的宅子,這根本就望不見。用心平複狀態之後還是出了內城,迴到家他直奔詠雨閣。


    “石兄,你近日可曾見到我們家的大姨母?”白仲融到了正屋看到一身素藍色外袍的石軌,他並沒有顧忌什麽禮數他就這樣問他。


    “我出去就是到琴房幫著嫣然他姑父照看生意呢,怎麽你問我這個,等過些日子,沒準貴妃娘娘就帶著王子妃娘娘一同來了。我說的對吧?”


    石軌手裏捧著一卷書,輕輕放下了說的,他這樣一安慰,白仲融就說他今日被鄰居丟了一隻死貓。


    “那你趕快到大佛寺去進香去去晦氣,消個業障吧。”石軌說完就覺得不對,白仲融根本也笑的很別扭,他也就笑道:“你看看我都忘了,您如今身份高貴了,沾了夫人女兒的光,你是能去婆羅寺進香了。”


    石軌一旦衣裳樸素,那就說明他心境如焚,他管不了別人家什麽事兒,他想獲得大事兒的消息還得依靠冷月淑。


    又過了一個月零七日,三月八了,城裏三月節舉行的很潦草,百姓們隻知道王廷頒布了告示,軍糧吃緊邊疆告急,民間各種禮樂暫時都不出樂。


    但在太樂署的白泓,他和他的一眾樂吏,他們精心準備了王上的壽宴,卻要為大淵王的壽筵出大樂籌劃的很隆重。


    顧頌的腰骨疼痛已經沒有了,他腿腳一直在鍛煉著,琴藝上還比之前好了很多,兩人在太樂署內公開演釋了他們對奏之後的成果還獲得閻夫子的讚賞。


    這個申時,白家所有人男子都不在宅子裏,冷伽儀邀請石令婉去了內城他們的新宅子進行“入厝”禮,石軌哥舒夜鄭重帶領石嫣然加入旁係協奏,白泓與顧顧頌今日是大顯身手展示那《大淵樂》的對奏。


    白家宅子裏就是白二坐在外院迎賓大廳內,平日裏沒有來客拜訪白家,他白二就是這裏歇息的所在,獨自一壺清茶品上半日,然後即興耍幾套拳術。


    他耍拳時候,從花窗外能感受到一個小身影往外移動,這麽小的人全宅子就一個鈴兒,他不想壞了他的寧靜,他還想著他的身手總有能用的時候。最近耳朵稍紅又癢,他一直找不到緣由,他就更不想在此刻分心了。


    鈴兒這次帶著線軸溜出大門,她純真地一笑還覺得她有了出門的能耐了。


    那嘴角一撮毛黑痣的男子還是和藹地一笑,這次額外送給她一串糖葫蘆還說:“天氣轉熱了,這個不好找了,近日城裏人出不去,但我有辦法出的去。”


    鈴兒見他的次數久了之後,就覺得他很麵熟,終於想起來上元節那日在匯雅書院門口,也是這男子送他的一串糖葫蘆。


    鈴兒忽然就笑了:“我想起來了,你是燕兒姐姐的相好,你們那個啥呢。”


    這小丫頭看著憨憨的,怎麽一言就說了他的私密?


    這貨郎臉上的笑瞬時沒有了,他彎腰在手掌心裏搓了一把粉末。


    趁著鈴兒低頭咬那火紅山楂果時,他一手上來就捂她的嘴,等到鈴兒癱軟到牆根下,他看著沒人注意就抱著裝竹筐裏了。


    鈴兒的短襖太厚,被他塞到裝貨的竹筐裏。


    被裝到竹筐裏的鈴兒看見陽光照進來竹筐內,但她被搖晃著睡過去,漸漸無力睜開眼睛。


    朦朧中聽見貨郎說:“你就是我娶媳婦的錢,你還打算吃我的糖葫蘆不?”


    一個時辰過去了,外院的白二先到泓芳居裏問燕兒:“顧公子的書僮,就那個鈴兒在不?”


    燕兒頓時表情凝重,很快打開右側室的兩扇門,即可對白二說:“我以為她還睡著呢,怎麽不見了呀?我再去找找去,沒準在詠雨閣門外賞花呢,那裏杏花開了。”


    白二望一眼燕兒,感覺她完全就不在狀態之內啊,他扭頭就走,又轉頭吩咐燕兒:“你不要聲張,我先去找找,讓奴才們出動在街上找找。”


    他是感覺敏銳的壯年人,這小丫頭溜出去他知道,但沒想到這樣就人沒有了,是誰膽子這麽大?敢在他白二爺門裏拐人。


    家裏主子們都不在,這時候他一個管家絕對不能把人心亂了。


    他喊來六個健壯奴才們,分頭讓他們去尋,也到欣榮琴坊那裏看看。沒準這小丫頭喜歡樂器,跟著三老爺在那裏學著做事情呢,她人小還識字這很好。


    酉時初,“榴花紅葉村”的老板娘過來饌香閣幫忙鎮場子,她的酒館與饌香閣如今是業務銜接,她剛遇上乞伏植半天在一個包間不出來。


    梅君拜托她先看顧這外麵的人客,而她有事情要和乞伏植商議。


    乞伏植是耍賴不走,他不想迴去麵對著白容。


    他發起牢騷來:“我對外已經夠勞心勞力的了,她竟然見麵就指責我不陪伴她。我這是何必讓她這樣的人麵對我,我橫豎是你頭上的天。”


    說著,她講一頂孔雀頭飾送給梅君。那是於闐國貴婦人很緊俏的飾物,代表無上尊貴的象征。


    梅君沒有笑也沒有伸手去接:“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我不配擁有這麽昂貴的頭飾。”


    這男人身份高貴,但心思很難捉摸,他的出現僅僅是她的護身符而已。


    她明白他這是依照她心裏的意中人樣子贈送給她的,但他似乎懂了什麽意思忽然橫著吧她抱起來,拿刀抵住他自個的喉頭。


    “你不要,那就跟著我出城一趟,否則我要死在你麵前。”乞伏植就這樣威脅梅君。


    梅君隻好依了他,兩人打扮成於闐國的青年男女,騎馬從一條秘密山道穿過隧道來到半山腰的平台,這裏草木蔥翠。


    忽然從幹淨的墳碑後麵出來一個嘴角有痣的男子,手撫左胸稱唿他“馬哈那你”,然後很快就閃身去了密林深處迴避。


    “你帶我來這做什麽?”


    “這裏是我娘的墳。她是於闐國人,小時候很苦很苦的。”


    比較起他對她發牢騷,說他娶的王子妃白容不好,這時候梅君最感興趣的就是乞伏植的身世,看得出來他迷戀她不能自持。但她不是少女心,她不會輕易相信他。


    “二殿下,我對你的身世不是很想知道,更對你的王子後宮不感興趣。你帶著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給我看這一座孤墳藏在這後山平台?”


    梅君雙手叉腰很無所謂,如今,他身上摘除不幹淨的印記就是寧潛的外室。


    她對乞伏植實在是無法掌握,她認為,寧潛就是耍著她利用她的。她能被利用的就是能被男人擺出來走過場的姿色,離開一個男人再遇上也是繞不開這個目的。


    乞伏植也不過是,當她“春風一醉之後不知何處去”。但是她白梅君其實讓他乞伏植“春風一下就半醉不醒”。


    她還要跟他迴旋,到底等著饌香閣能多賺點銀子,她離開這裏帶著和寧潛生的兒子一路向西。


    她不知道,其實男人心裏並沒有想那麽多,也沒有把她想的很複雜。


    就在梅君思索她的事兒時候,乞伏植伏地對著墳頭碑鄭重叩頭,低聲吟唱那些祭拜歌謠並不是春花能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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