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弋士兵看見他們隻裝束非富即貴,殷勤地迴話:“他說是個樂人,還在太樂署裏為官的,可我看他這麽糟爛的衣裳和這嘴臉,公子你說他讓俺如何信他?”


    這人看不出來歲數,氈帽小襖千層底布鞋,大口褲兩條腿是雪。白泓看不下去了說:“天冷雪大,我會替你詢問他,也帶他找個地方烤火取暖,他,看著應該不是個探子。”


    白泓是看到了熟悉的臉龐,這人像是那日在婆羅寺遇見的。


    他們讓這瘦子跟隨他們到了東街最後關頭巷,那個租賃車馬的店內,那裏也兼營熱酒熱麵。


    到了車馬店內,瘦子氈帽一脫,白泓看清楚了,顧頌問他:“你不就是那日被我們揍的,你說是大樂丞寧潛的舅子?”


    “今日,你們兩位可不要打我呀!”這瘦子眼睛明亮,鬥膽這樣說,看起來心頭坦然許多。


    白泓瞅著這人很不地道,隔著爐子笑:“不打了,你已經這副模樣了。怎麽,頂替我在樂署裏混得如何啊?你靠盯梢賣情報給寧老鼠為生的,大冬天活不好了又受那老東西致使吧。”


    兩日後就是學館內外舉行全程最大的禮樂盛事,大樂令謝熙這時候忙著跟隨尚書令大人奉行王上旨意,老樂丞寧潛聯手閻偌連民間夜頌者都召集選拔到位了。那民謠經過這二人的篩選,那是對大淵王兩代的歌功頌德及其能事。


    至於追查白家的動向這塊,他們指派了寧潛舅子過來跟蹤。


    寧潛如何指派他舅子的,白泓能想到。


    兩盞熱酒一入喉,那寧潛的舅子重複了他姐夫的話:“你去那白府看著他們都做了何樣的準備,按說,這時候會是他們家兩位千金的成人舞蹈展示。”


    他作為小舅子的仕途是姐夫幫著撈的,自然畢恭畢敬地應聲:“是,姐夫!我這就去。”


    聽這人這麽一說,他姐夫也並不是非常的器重他這個小舅子,最多是為了償還姻親之間的情誼,給正房夫人一個顏麵交代而已。加上方才在東街受到他們兩位的解圍,終使他徹底倒向白泓這邊。


    看著寧潛小舅子吃了熱麵喝了熱酒,顧頌先替師兄問他:“那姐夫今日在何處忙碌啊?”


    白泓接住話:“匯雅書院的藏書閣二樓,正審驗民謠看夜頌者的功底詞賦呢。”他在樂署兩年了,一些規律想的到。


    寧潛舅子點頭:“他改換地方了,在匯雅書院你們的學館大殿內。”他說話間連聲姐夫都不叫了,眸子中湧現些許的委屈。


    這細節也被顧頌收納入眼底了,他忍著腰疼又給這人斟了熱酒一碗說:“這裏不會有樂署的人進來,你慢慢用哦!”他斟的酒器比方才的酒盞大了很多,連帶著一碗蒸蠶豆也端到眼前了。


    這人看起來日子也過得並不好,吃蒸蠶豆的樣子顯得他很餓,雖然寧老頭不會舉薦布衣庶民,但這人按說家境不該到這,或許也有不容易的原由是他們師兄弟不知道的。


    “呃。照你說來,寧大人是嫌棄地方小,今年增加了人數嗎?”那些夜頌者是各處樂班的舉薦,這其中又有人情複雜到讓人詬病,白泓是清楚的很。


    男子又喝了一大腕熱酒,“那麽,兩位公子,待會兒我迴去交差,我要怎麽對我姐夫說合適?”瘦男子問他們,他此刻臉上神態自然多了。


    白泓瞧這男子敦厚的寬臉龐,敢情他的心性要比那寧老狗幹淨的多。


    看一眼師兄,師兄一直打量這人。顧頌沒有對這人再抱持戒心,語態溫和地問:“那你原本如何打算的?”


    寧潛舅子說:“我本來就是個膽小的人,我不屑於做這樣的事兒。”他深深一唿吸,還有種卸下重負之感。無奈地繼續陳述:“但我姐夫和姐姐壓製我又沒轍,隻好蹲守在巷子口也不敢到大門那裏打擾。”他需要養家糊口他就必須仰望姐夫的鼻息,依靠人家的勢力苟活。


    “那你還算是個人,老實膽小也算本份。”白泓再瞧一眼這人的眼睛,那眼神不飄也不是閃躲,說了這些話自己他還舒了一口氣。


    這人苦笑:“白公子,兩日後的節上,我姐夫會當麵會和你敘舊敬酒。”他穿上舊布襖,起身走出來門前對他說了這句。轉頭出門前掀開門簾又雙手一叉,工整地行了大禮:“多謝白公子這頓熱酒,還有東街的解圍之恩!”


    白泓跟出來,站在車馬店屋簷下對這人說:“你姐夫和你不是一路的,你和他共事謀前程也是歪曲你的路,你是個老實人,真心不適合在樂署內過活。”那裏二百人都不是吃素的,這樣一個老實人不懂得心思迂迴轉彎的圓潤隻會吃虧被騙。


    “白公子,我不這樣我如何養家?我也就是一個修理樂器的半調子歌者。”男子說話聲清朗悅耳。


    “那你適合去樂城,野莫湖畔最有價值當屬歌者。”他這是記得顧弘明給頌師弟留下的集子當中記下的,這是禮樂行的一部分資源,顧弘明真是有心的琴師。


    “白公子,那你為何要請我喝酒?還好心指明一條生路給我。”男子眼內晶亮的不知道是霜雪的飛花還是淚花。


    白泓筒著雙手,口中溫暖的熱霧氣漸漸地形成一股銀色煙雨朦朧,罩在他豐潤麵頰上,他含笑:“我是想把你姐夫那老東西老鼠胡須給氣死,看你也是老實人僅此而已。”那日聯合師弟把這人打得夠嗆,後來察覺他也是老實人不得已,後來心裏過意不去,今日街口一遇才想著解圍。他還是有些擔心地問:“哎,對了,你這迴去要如何對你姐夫交代啊?”


    那男子停住腳步,把身影站的筆直,仿佛還很無畏地對白泓說:“我就說你們用了《上邪》當作舞曲,還配了鼓點。”


    白泓嬉笑:“那你還敢說這麽顛倒的謊話?就不怕他寧潛拆穿你,懲罰你。”他隨即對著走出來的師弟戲虐地笑,今日出門遇上這事兒也算是祥瑞了。又對師弟說:“我們覺得你和你姐夫不一樣,所以才這樣對你客氣的。你說是吧?頌師弟。”


    顧頌含笑點頭,冰天雪地裏難得遇見個認識的老實人,這心境感覺很愜意。


    寧潛舅子大笑:“哈哈哈!他當你是個桀驁不馴,特立獨行別具一格的人來思想呢。”他覺得此刻他才像個人樣,但他姐夫就沒當他是個人。


    白泓收住笑:“他怎麽想不是重要的,我對他明清得很。反而是你,你一個書生儒者委屈你被我們師兄弟誤會還挨打了。”他拱手致歉。


    那人笑的燦爛:“也是我被逼的無奈才行此差錯,我該!因為這次上元節,那些民間夜頌者都是我找的,但我姐夫還致使我做著丟份的跟蹤人的活兒,我委屈啊!”


    “那你會為你阿姐委屈嗎?知道不知道寧潛在外麵有外室,還有子嗣呢。”


    寧潛舅子懵住了,繼爾一笑,把腰背也挺直了,他把手向前一伸,白泓跟上前去。


    “那你可知道,他為了競爭你們,他還另外安置了一班人?”


    白泓不敢接話,心思恍惚這一事兒。顧頌也走上來,快步堵在對方身前:“安置在哪裏?說吧。”


    他似乎對這人的厭惡感沒有完全消減。


    “大佛寺後巷的抿香居,但要你必須是樂署的人才能入內。”寧潛舅子眼中飄出得意,戴上氈帽,邊走還口中哼著“山無棱,天地合”。”


    待他走遠了,顧頌問他師兄:“你就信這人的鬼話?”他反正在那日婆羅寺見了這男子就沒有好感,斟酒給這男子也是為了套話。


    白泓是比顧頌多了三年的世道曆練,這男子的年紀不比他大幾歲,想糊弄人,還沒有那個能耐。


    而在此時的巳時三刻,石軌與哥舒夜決定讓原本擔任奏瑟的顧頌,必須與嫣然調換去打鼓。


    此外,燕兒和小鈴兒之間悄悄地有了間隙,但那丫頭鈴兒根本就無法預知燕兒的想法,他在泓芳居裏又沒有別的什麽人能和她說話的。


    剛迴到泓芳居裏的顧頌,脫下皮袍進入練習奏瑟的狀態,手指彈奏那而是七根弦子都快起了水泡,後麵兩根弦子是石軌加上去的。


    “公子,燕兒姐姐說她在西屋裏給你燉了冰糖梨子水,要不要這麽我現在端著進來被逼嚐嚐啊?”


    “不了,我不渴。”顧頌一直喝水,體內水份補充的也夠足,加上這幾日膳食間也額外做了黨參湯嗬護嗓子的。


    他怕白泓說他矯情,顧頌用手巾沾了熱水擦一把臉:“我一緊張我就想我爹了,可我爹不在世上,我就到惠心院看看能不能遇上師父,師父也不在就和師母聊了兩句話。”


    雖然他不慣於撒謊,但這會兒和用午膳前,他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顧弘明,於是顧頌站到右側室門內問白泓:“師兄,就愛聽你的歌聲,能哼唱一次給我聽嗎?《上邪》。”


    白泓沒好氣地答道:“如今是天無棱啊。”


    顧頌沒繼續,轉頭掩住門午睡去了,白泓也記譜子和節奏點,感覺腦仁子疼也倒床上就睡了。


    顧頌找出來包袱裏的那本《上邪》的線形樂譜,試著想哼唱,但他無法進入那意境中去,躺了十幾息聽見有人輕聲叩門。


    他以為是燕兒,就躺著裝睡著了,仔細聽了腳步聲,再熟悉不過的輕盈厚底皮靴,這不是燕兒的步態。


    拉開門出來看見是白狐皮短襖的白容,矜持中略微釋出薄笑:“頌師弟,我妹為你作了一雙羊皮的嗬護手指的手套,她讓我問問你是愛牛絨還是羊皮的?”


    顧頌耐住激動問她:“那,這個師兄和嫣然也有嗎?”


    白容見他姿態維持高傲,心裏惱怒:“不是的,就你獨一份,這羊皮可是好的品質了。”


    他戴過這種質地的分指手套,奏瑟吹篳篥都能靈活運用手指還防凍。他禮行地接過來捏手中,看著白容的臉很謹慎。


    白容一如繼往的狂妄浮現在臉上:“是我妹作多了一雙,你很可憐地爹沒有了,娘也不是親娘,那你就該收下這手指套。”


    恥辱感讓顧頌的頭顱沉重起來,他講那羊皮手指套放在白容坐著的長塌前的桌案,他什麽也不說,適度地笑頭一次覺得想哭不能哭的酸。


    白容站起身:“你應該感到榮幸,是我妹長這麽大初次送一個男子手作物,你就這麽沒規矩沒家教地拒絕啊?”


    顧頌的笑總算是虛實合一了,對白容說:“那麽這手作物我收下了,但你們這說話往後能說適當些嗎?”


    白容快快地說聲:“隨便你啊!我們怎麽說話你管不著。”


    看著顧頌揚笑得很輕鬆,白容撇一眼紫檀木屏風對裏麵說:“我來了,你當人家阿兄的也不出來說個話?”


    白泓即可出來,襦衣上罩了外袍,看見那羊皮手指套還在那裏擱著,他抓起來就給顧頌套,這人的手指纖細如女子。


    白容笑道:“你倒好,這麽稀罕他,你之前不是還說他涼國來的人不地道嗎?”


    “得了!阿妹你快迴你家去,我們不和你這時候抬杠,不合適也影響你舞蹈的心緒。”


    白泓用溫和方式驅趕白容出去,白容偏偏不離開。還闖進去內居室,翻他床頭找到顧弘明記載的去年的節日演奏曲譜。


    “阿兄,你為何說你什麽經驗都沒有?今日昨日嫣然的爹問你一次,我爹問你一次,你分明就是推辭。”


    白容這幾日很難得好脾氣配合大家協奏,他爹與石軌主導這次的樂班協奏細節。按說,她阿兄見識過的場麵不比她爹少,可他就是謙讓還和這顧家小子沉默到底。


    白泓幫著顧頌戴上了手套,笑得淡然:“我怕我一出主意就奪了阿妹你的風光,屆時嫁的不好就怨娘家或者懟我們白家男子。”


    他不能對白容訓斥,這女子臉皮薄的很,加上謝無心辜負了她的心,這些日子鉚足了心思爭取獲得舞樂頭籌。


    但他不能眼看著這白容損師弟,他湊近她問:“你損了頌師弟你心裏是否就暢快了呢?”


    白容一臉的認真:“還不夠,除非他替我去陪伴緋兒一個下午,那我就不再取笑他損他了。”說完,白容還冷幽幽笑看顧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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