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泓想起來昨天被白容白緋的一頓侮辱,今早自個的奴婢不知道誰把她影響了,膽敢對師弟饋贈荷包了。


    他前頭走,顧頌跟著後麵,白泓到了正屋外間,門簾挑起。燕兒正低頭灑掃地磚,抬頭迎上他們她問:“公子,午膳您還是不去膳食間嗎?”


    “我說你送了荷包給我師弟是什麽意思?你該送的人是管家白二的侄子,那個頭頂兩撮白毛的奴才或者是別的奴才。”白泓對待燕兒表麵冷漠,其實心裏當她是這個二進小院的附屬人物。


    燕兒顯然心裏有所準備,放下灑掃的苕帚,臉上神色慌亂:“公子,這就是奴婢的仰慕,沒有比的什麽意思。”


    “你仰慕我不應該啊。”顧頌把那荷包從白泓手裏搶過來,拉過身後的鈴兒:“還給她!”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女人,也從來不去想女人的事兒會和他的將來有什麽關聯。


    燕兒看也不看他們主仆,接住荷包沒有吱聲,似乎也很無所謂。


    自己的丫頭居然是這樣德行,白泓有些意外。


    “燕兒,把頭抬起來!”白泓嚴厲對燕兒,他的婢女多少在性子上也隨了些他的。


    主子這聲氣對她,燕兒立刻恭敬地抬頭。


    “今日這事不許說出去,把你的荷包收好,就當你沒有做過這事情。聽到了沒有?”


    “喏。奴婢聽到了!”燕兒弓腰對著白泓,那姿態雖是恭順卻依然從容。


    白泓主要是覺得對不住師弟,他其實到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麽整治一個婢女,悻悻然說:“行了,往後主子們的事兒你最好少摻和做好你的本分。”


    “喏!”燕兒端著膳食盤子退出去了,顧頌身後的鈴兒很不甘心地迴看著。


    顧頌早上右眼皮跳暫時也沒有放心裏去,從自己的包袱裏整理出來那些樂譜,民謠書籍又坐到他的瑟前麵。


    午時前,白泓帶上他們兩人這幾天寫的詞,去了詠雨閣去找石軌。


    石嫣然不在家,他阿舅說是去了朱桓台為白容斟酌禮服試妝容去了,他們仨之間倒還相處融洽的很。


    詠雨閣小院是二進的但很小,這個時候隆冬的朝陽剛剛升起,石軌背負雙手站在二樓的樓台上。


    早上過來泓芳居埋汰了顧頌一頓,白泓看得出來,他阿舅的眼裏入不了頌師弟。


    白泓隻好單獨過來請教阿舅,但見他阿舅一壺碧茶一麵鳳尾琴相伴。彈的是阮籍的《詠懷》:“朔鳥鳴北林~”,若不是這句吟出來,白泓根本也不知道他這彈奏的單調曲子是什麽內容。


    石軌彈的投入,唱的忘我,雙眸微閉,白泓隻好坐到長塌的另一邊等他。


    “你不好好地在家歇著,來這裏看我品茗?”石軌並不看他外甥手裏拿的啥,他習慣了目不斜視。


    白泓越是遇上他阿舅這副浪蕩中的正經樣子,他就沒法正經,站起身:“您都把人家的詩詞吟唱伴奏了出來,給你外甥我指點指點會折壽嗎?”


    石軌雖不羈而優雅,但他外甥這麽說話他還是忍不住矯正他:“怎麽說話的啊?官場兩年你就不學些好的。”


    看似玩世不恭,但這人活得其實很認真的。


    “好的就在我眼前呢!”白泓知道他這麽說會招他阿舅煩,他收住笑:“我們樂署內,已有人試著為關內侯的詩詞作曲討好謝熙,可他們做的都沒讓樂令大人滿意。”


    石軌就隻是笑,對此不接住話。以他的禮樂造詣,如今的大樂令謝熙那樣的人未必夠得上他全部,加上他廣遊四海結識樂人無數,對於樂曲風向比大淵的普通樂人又掌握了不少。


    “你想和那顧家少年在這次的上元節上大放異彩嗎?”


    “算是吧!如今我很閑,就想嚐試一下。”麵對這樣感性而活得通透的長輩,白泓說話也不想繞彎子。別說他不想嚐試,是他改變不了如今的頹喪,整日麵對爹娘的惆悵,他也不忍心在家裏安然賦閑毫無作為。


    “可如今,老樂工也無法在六七日內做好曲子,你都不能的事兒他顧家阿郎就能了嗎?”石軌每迴麵對親外甥總是和藹如沐春風的笑。


    這話是不假,但他白泓願意賭一把,賭他自己的眼光和顧頌的天賦。


    “阿舅,我們也做了一番準備的,這詞和這樂譜就在這裏了。”白泓頭次在石軌麵前忐忑起來,他擔心對方看不習慣那線性樂譜。


    “呈給我看看!”石軌那姿態是高端成了習慣的,他若想為官,隻要動動人情他是能坐尚書令的大位。


    “這都是頌師弟自個記錄的,照著他父親的樣式。”


    白泓必要地說明了,雙手遞給石軌那本樂譜。


    石軌接住了琴譜,微微蹙眉:“膠柱鼓瑟,琴瑟之好。這全是《詩經》裏的詞啊?”他神色難掩一絲驚訝。


    白泓順勢微笑道:“他還收集了很古早的《擊壤歌》,《詩經》都是小意思。”


    “但他怯場啊!萬一當場忘詞或者高八度轉不上去,那不是連同我的歌,阿夜的舞蹈也被牽連了?”


    石軌話說到這一步雖然也難聽的,幸虧顧頌不在這裏,但今日這事兒算是向前邁進了一步。


    “阿舅,轉音高八度這些個技巧在你外甥我來說不算是個事兒,我會教他。”白泓是太樂署夜唱工領唱的擔當,他是有資格說這話的。


    “泓兒,可你知道上元節這樣的大型場麵,一年也就這一迴。王室傾族而出來觀賞,他作為我們四人中的一位,他如果儀態不到位的話那很是禍水。”石軌話一多,形容的詞藻也特別起來,言內意是絕對不用顧頌。


    白泓也暫時應對不上了,再有六日就到出樂的日子,如果在十日內他必須要能找來幫手的,迫在眉睫的緊急時這非常重要。


    他坐著火爐旁的絲絨軟椅上喝著石家父子喜歡喝的桑葉茶,但他喝不慣這種涼絲絲帶著甜膩的味道,接近午日的陽光照上樓台,石軌笑顏燦爛。


    白泓放下茶盞總算是明白了,早上為何石軌就會對顧頌失望,這種失望是因為先前的那麽一點期待而延續到的。


    “阿舅說到最重要的一環了。”白泓說著連他自個也有些怔住而無言以對,他是多麽想讓頌師弟在他身旁啊。


    顧頌少年家境在官宦子弟中算是清寒,他爹出了仕途還將所有積蓄都用來成全繼母的舞蹈理想,他身邊那個琴童鈴兒據說還是為繼母買婢女的贈送。私塾沒有念完,四書五經多半靠的是自學,學堂群體生活是他最幸福的向往,在那日親自去送他到學館就看明白了。


    長期缺少群體交流的的日子,師弟顧頌給人咋看以為是孤僻難相與的性子,近處才知他是多麽地純真無邪,還有一顆炙熱的為旁人著想的心靈。


    再來,一個人勤儉日子過慣了,難免被那些虛偽膚淺的人以單一角度輕視了,妄圖為己所用。包括自個身邊那端茶倒水的婢女在內,這就是人活著活出低點過於實在了。


    石軌見白泓沉思,他也不想讓外甥太失望,臉上神色帶著不確定地說:“我換件外袍,雇頭驢去找個朋友。”


    白泓心裏大喜,看來師弟的儀容能在短時間內改善。他笑著說: “阿舅,那我就先迴去等您的消息,順帶著教我師弟練習轉音的琴藝。”


    “嗯,迴頭他那瑟我還得看看,是否調整調整加上一根弦看看效果。”


    石軌說完瀟灑提起衣襟準備下樓,月白紗鏤雲小冠將他側顏襯在這小樓台上仙人樣的。


    從小到大,白泓每每遇見阿舅,他阿舅這姿態總是會為他增添一份驕傲。


    午時三刻,膳食間裏就顧頌白泓與他娘表叔一起用膳,顧頌埋頭吃著麵條。


    “泓兒,你和頌兒準備上元節的大樂準備的如何了?”石令婉臉上惆悵眉心有橫紋,一有空就為兒子操心,也問詢一下顧家的後生。


    白泓很高興家裏有人重視顧頌,放下筷子:“阿舅幫我們看樂譜,調整器物,奏瑟的時候我還要教頌師弟轉高音,娘您還擔心什麽啊?”


    看著師弟剛從家裏出來的抑鬱,白泓更是珍惜他此刻所擁有的完整日子,這份完整離不開他爹娘的關注,而他這麽好的人也配的上這份關注。


    石令婉聽兒子這樣說,看了顧頌一眼:“那我這些日子親手給你師弟縫個外袍做個鞋。”


    顧頌還沒有反應過來,白泓先替他向他娘道謝:“那就多謝娘親的協助,我和師弟必定在民間樂班裏大獲全勝。”


    他反正這樣提振士氣認為是應該的,可他又對顧頌的儀態不敢有多大的信心。


    這時候,剛吃完的顧頌出去外院方便了。


    哥舒夜幽冷目光一直看著顧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轉角的樓梯下,白泓認為他這表叔至少是認可顧頌的存在,他把這份幽冷理解為同類人的認可,沒準兒他表叔會認為顧頌身上有他感到熟悉的一麵,比如身世坎坷。


    這時哥舒夜薄唇微微一斜,顯得調皮但絕非調皮那麽簡單:“你把這麽一個寒酸少年帶著,也就是為了上台露臉混人數。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到你們都樂署請個樂工來,隨便一個也能比他順眼有能耐。”


    哥舒夜說著還真的從他腰間掏出來十兩銀子塞給白泓。


    “吆嗬!鐵公雞都要拔毛了,我可不敢要。”


    白泓沒見過哥舒夜在他活過的二十年裏掏錢出來,他的錢多數是出貴族家的宴會所得賞錢,不會很多但比樂署那些老吏們還是富足了,錢的額數大,而他也還意識不到表叔這麽排斥頌師弟。


    哥舒夜還硬是往白泓的袖筒裏塞。這時,二房的婢女鴛鴦鶯兒進來姿態輕蔑地掃視一眼顧頌。


    哥舒夜迴到自個位子沒再起身。


    膳食間的格子窗外人影一閃,方便完迴來的顧頌正要往門檻跨進來,端著吃食盤子的二房婢女們兩人並排而出,愣是把顧頌逼了出去讓他等她們出來再過門檻。


    “表叔,你就那麽看輕我師弟?”白泓完全不知道這膳食間門檻外發生了什麽,他低聲問右側的哥舒夜。


    哥舒夜明知顧頌與他相距一丈的距離,且正在拉近這距離中。


    “我沒有這樣說,但他確實火候差的太多。”


    哥舒夜這人唇薄鼻隆窄又直,一副刻薄心腸總能被豔麗到雌雄不分的姿態而擋過。


    白泓看見師弟迴來,他也起身不在就坐,拉著師弟到了石令婉身邊:“娘,師弟的衣裳就辛苦娘了!”


    石令婉見他們這麽親密,微微一笑。他覺得兒子還是年輕,遇上年紀相仿的同住段時日就處出感情來了。


    白泓攜手乘風出了膳食間門檻,拐過走廊樓梯下了外院。


    看著前院無人,趕緊拉著師弟出大門。


    “師兄,咱們這是去哪裏啊?”顧頌一想到六日後的出樂,他也開始緊張起來。一緊張就哪裏也不想去。


    白泓摸著袖筒裏那十兩銀子,越是緊張的時候越好懂的放鬆,他如今連這放鬆的銀子都到手了。


    “昨晚給你說的,大概就是樂嗬樂嗬啊!”


    “那我不去,要去你去!”顧頌站住不走了。


    “哈哈哈!我逗你的,不過這次是真的要找樂子,是真的有樂子找。”


    白泓趕緊奔跑起來,顧頌隻好也跟著長腿撒開了跑在後麵。


    他們專揀窄巷子裏跑,白泓說這樣很抄近路到城裏的大路。但他們卻走的窄巷子,一般也都是大戶人間賤民通行和排出汙水專用的地方。


    “頌師弟,你說說看,我阿舅這位朋友會是什麽樣的朋友?他說能幫助你在六日內改善儀態的。”


    “那應該是高貴優雅的儒者,或者歸隱的名士。”


    顧頌心想,石軌那海納百川的氣度在白家長輩裏很突出,那一夜的中庭北院,他演奏時候就看見石軌麵對公主乞伏迦羅的灑脫。


    白泓跑過了兩條窄巷到了出口停住腳步:“那倒未必,但我也說不準,我們的現在去右邊那家騾馬店。”


    顧頌這才想起來離開詠雨閣時候,記得石軌說他要雇個驢的,如今馬匹矜貴,除非貴族也還需要限定擁有。


    兩人沒有再說話,白泓沒有這麽奔跑過,但在這樣的窄巷子裏不怕人笑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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