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較藝開始以來,場上的氣氛一直較為緊張,從未有此刻的輕鬆歡笑,似乎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地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滑稽,但不知他們此刻的言行映在一人眼底,卻是深深的厭惡和憤怒!


    柳默的目光冷冷地在他們臉上掃過,最後落入場內,師兄略顯單薄的身影令他有些揪心,那感覺酸酸澀澀,才消散不久的怒火複又燃起,與粘稠的液體一起,將心中的憤慨,煎熬著!


    懷鼎強行將剛才的一幕暫時性忘記,擺正臉色,肅容道:“請師叔賜教。”


    張盛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兀自低頭擺弄著道袍。這時場外的結界已經升起,將看台上的嘩然截斷,然而他還是沉浸在逝去的喧鬧中,任由嘲笑貫耳,思緒紛亂不休——隱約間,緊張、膽怯與自卑產生了微妙的共鳴,那時一種全新的情緒,一段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心曆旅程,像是心底點燃了一團烈焰,將他整個人都燃燒了,一股強烈的悸動在胸臆間爆發直衝腦海,衝淡了那裏的一切……


    “請師叔賜教。”懷鼎見張盛不動,微微提高了音量。


    張盛茫然抬頭,看向對手,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逝,斬釘截鐵地說了句事後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的話:“你出手吧。”


    懷鼎不做拖遝,雙手虛空一引,祭出一柄靈氣騰騰的仙劍,接著掐念法決,身子微晃,一道人影從他本體中分了出來,再一晃,又是兩道人影分出。乍看上去,竟是四個手持仙劍的懷鼎,無論衣著相貌還是動作均是一模一樣,辨不清真假。


    六合峰有門奇術,名為“六合分神”,是以自身功力為引,操控世界之力顯化分身,配合本體禦敵的一項不世絕學,修煉起來異常艱難,修為悟性缺一不可;門檻也是極高,隻有達到逆天境,擁有元嬰作為力量的源泉,才具備修習的資格。


    與一般障眼法不同的是,利用這門仙術幻化出的分身都是由天地靈氣塑造而成,擁有與本體相同的氣息,真偽難辨,同時分身也如真人般能夠施展道術,所能發揮出的修為最高可達本體的五成,統一受施法者支配。


    懷鼎步入逆天境已有一甲子光景,雖未突破,根基卻已紮實,在這“六合分神術”上也修煉了近五十載,能夠幻化出三個分身,每個都能發揮出自身一成的功力。


    四柄仙劍同時朝張盛疾射而去,暴躁的靈力將他身上道袍吹得鼓了起來,唿唿作響,紛飛的發絲擾亂了視線,他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張盛腦海裏一片空白,實戰經驗為零的他,不知該用什麽樣的道法去應對,更不知如何才能破解對方的奇術。


    驚駭中,一絲清明占據了主導地位,張盛閉上雙眼——其實是恐懼所致,放開身心,任由冥冥之中的那一點靈光驅使著自己,穩如山嶽,劍指飛揚。


    他身前空間內的靈氣忽然攪動起來,白光閃過,森森寒氣仿若白霧,翻滾繚繞,破空之聲戛然而止,四柄仙劍穿越空間時被凍住,共同結成一塊巨大的寒冰。


    不待懷鼎變換法決,寒冰爆裂,仙劍隨著崩散的碎冰偏離了預定軌跡,四射而出,如同四支剛剛脫離弓弦的勁箭,速度比之方才攻向張盛時還要快上幾分。


    懷鼎心下一凜,不想眼前這其貌不揚,氣勢低靡的師叔,竟能如此純熟地駕馭靈力,自己就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吃驚歸吃驚,比賽還的繼續,懷鼎努力掐訣操控仙劍,然而那寶貝卻被一股莫可抗衡的力量挾持著,撞向周邊結界,如同產生了自我意識,不再受主人的支配了。


    在圈住場內光幕激起漣漪的一瞬間,所有碎冰再度引爆,無數晶瑩的光點燃燒著衝向空中,見風就長,最終化為一團團灼熱的大火球,鋪天蓋地朝對麵的四個身影罩了過去。


    這一切來得太快,懷鼎尚沒弄清,究竟是什麽東西限製了自己辛苦祭煉的寶貝,險境已然降臨,不由臉色大變,自己隻不過是試探的一記飛劍而已,不想竟招來如此毀滅性的打擊,此刻寶貝受製,場地雖大卻無一處安全之地!


    懷鼎駭然,禁不住驚唿出聲。


    看到這快速變換的一幕,連上空的雲龍都愣了一下,等他反應過來欲待相救時,已錯過了最佳時機——那些如流星般的火球實在太快了,在風靈力的催動下,快到如同瞬移一般!


    場外的太虛弟子都屏住了唿吸,靜等最後一刻的來臨,有些女弟子甚至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一縷絕望的音頻攪入張盛的意識當中,他猛然睜開雙目,卻被入眼的情景嚇了一跳,那滿天的火球唿嘯著砸下,自己的對手竟然全無反抗,四道身影保持著相同的動作,呆呆地注視著即將臨身的滅頂之災。


    張盛潛意識中明白,這麽大的場麵正是自己弄出來的。此時此刻,那點靈光正在心中急速消逝,他驀地抓住了它的尾巴,指著漫天的火焰流星狂揮亂舞,口中不停地大叫著:“變!變!變!快變……”


    “唿……”一陣涼爽的氣流拂過懷鼎,暴虐的火焰星雨不見了,餘下的,僅是飄蕩在場內的陣陣清風,就連先前受製的仙劍都已迴歸主人身前,隻有火辣辣的皮膚和焦黑的仙家法袍,印證著他剛才的危機。


    懷鼎臉色蒼白,心中卻是又驚又喜——那是死裏逃生的慶幸。


    “多謝師叔手下留情,懷鼎認輸了。”懷鼎躬身作揖。


    然而臉色蒼白的不止他一個,張盛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濃重的恐懼在眉宇間一閃而過,整個人都呆了。所有人都暗暗捏了把汗,如果方才張盛來不及變換法決,後果實難設想,原本好端端的一場較藝盛事,便要硬生生演變成同門相殘,這在太虛派的曆史上,還是從未有過的。


    整個過程中,張盛沒有念出任何一句咒語,甚至都沒有動用寶物,誰都沒想到,被他隨手拈來的法術竟會有這麽大的威力,宛如神通妙術一般,威勢懾人,非但嚇壞了對手,震懾了觀眾,最後還驚到了施法者自己。


    師兄那細微的表情變化被柳默捕捉到了,心中更加確信他並非純粹的膽小懦弱,恐怕是年幼時發生在家鄉的兵災使得他對武力患上了恐懼心理,這種烙在心靈上的疤痕,看來是很難治愈了……


    “隻是洞靈之術嗎。”上空的大殿內,玉樞掌門點頭微笑:“當年玉清師弟開以洞靈術取勝之先河,今日張師侄卻又在重演恩師當年的一幕,好,妙!”


    玉璿真人讚同道:“兩種極端恣意轉換,陰陽調和之靈動,五行操控之嫻熟,實不在任何一位苦修千年的雲字輩弟子之下,盛兒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玉元真人冷哼道:“逆天第三境,你那傻徒兒好能耐啊!”


    玉清真人漫不經心地道:“不錯,我家這傻孩子確實比你那些聰明伶俐的寶貝疙瘩能耐多了。”


    玉元和玉清素來不和,玉樞等人早就習以為常,見他倆鬥嘴,臉上都露出一絲微笑。


    “你!”玉元眉頭大皺,麵有怒容。


    “師侄頗有慧根,師弟還應多多費心才是。”六合峰主玉衝笑語圓場,徒孫輸了,他也沒當迴事。


    玉清真人誰的麵子都不買,先是喝了口酒,才淡淡地說了句:“不勞師兄費心。”


    ……


    當第一輪的比賽進行到二十場時,天色已微微轉暗,雲龍宣布今天的比試到此為止,明日繼續。


    雖然張盛代表劍刃峰獲勝,卻沒獲得應有的讚譽,他給人留下的印象傻不可耐。“呆子”,“大白癡”,不知有多少弟子心中迴蕩著此等字眼,卻極少有人認真去想,若真是如此,他這一身修為又是從何而來,光是好運氣和師長偏愛是解釋不通的,而且這人還出自,幾乎令所有太虛門徒都覺不堪的劍刃峰。


    除了這場比試之外,其中最為出彩的就屬顧妍和兩儀峰弟子的那場對決了,尤其喝彩更是一邊倒,就是兩儀峰的本家弟子,給顧妍打氣的也占多數,反倒將自家人晾在了一邊。


    第一天的比試結束後,多數參賽弟子選擇留宿五行峰,歸途遙遠,他們都不願浪費了寶貴的調息時間。


    柳默師徒三人的住處,被安排在主峰“五行”地界的一座小山之巔,這裏植被陰鬱,靈氣勃發,令人心神俱爽。


    論規模,五行峰的建築群可比劍刃峰氣派多了,結構也更為巧妙,就拿建於附近的房舍來說,它們有的懸浮於淡淡白雲之中,有的並列於峭壁之側,非但能觀賞日出日落,山間美麗的景色也能清晰地收入眼底,個中意境更是叫人迷醉。


    柳默與楊懷清並排坐在山頂,享受著清風拂麵的舒適,眺望遠處那即將沒入雲海的夕陽,它紅通通的,鮮豔非常,光線柔和而不刺眼,將遠處雲海映染得一片緋紅。


    廣邈的天際中,星幕絕美燦爛,隻是此時此刻,它們因披上了夕陽的餘暉,而變得更加惹人愛憐。柳默常常在想,如果慕容沁能在仙境中陪伴自己,過去的這些年中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就像此刻,如果身邊的人是她,而不是楊懷清,那又會是何等的溫馨幸福?


    他相信,那一天終會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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