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沁雖然沒聽清他倆說了些什麽,但從董宏越瞅向自己時那曖昧的眼神中就可得知,他們談論的話題肯定與自己有關。


    柳默一怔,沒想到董宏越說走就走,驟然伸手朝前方探去,然而卻遲了一步,入手處空空如也。


    董宏越的笑聲從遠處的空中傳來:“兄弟,你自個兒多保重罷。”他臨走還不忘露一手,好叫這些人永遠不敢小瞧自己。


    柳默想起一事,忙運功喊道:“董兄,將來我怎麽找你啊?”


    董宏越鐵了心要走,當柳默的聲音傳來時,他已身在高空,雖然聽見了問話,卻不願作出迴應,索性加速遠去。


    慕容沁惋惜道:“若是這人肯幫我們對付忘憂教,局麵就大不一樣了。”


    她身邊的魏童一愣,董宏越可以說是他一手攆走的,己方吃了虧、丟了人不說,董宏越到底是人是妖最終也沒有定論。即便是妖怪又能怎樣呢?多了這等強援,己方說不定會有更多的人保住性命。


    “這迴是老道錯啦……”此刻魏童執念已去,強烈的自責點點滴滴匯集而來,帶著幾許頹然,一邊搖頭歎息,一邊往住處去了。


    慕容沁明白他需要一個人靜靜,也沒有出言相勸。


    柳默抬頭望著遠方的天空,心口突然間像堵上了一塊大石,連唿吸都變得沉重起來。他與董宏越相處的時間不長,卻如交往多年的知心好友般,那種可以直言不諱的輕鬆感覺,不是一般朋友能帶來的。雖然柳默一直以來都稱唿董宏越為“董兄”,但心中總覺得他跟別人不一樣。


    “你這位大哥真是個怪人。”


    柳默衝來到自己身邊的慕容沁笑笑,並沒有反駁,隨後又望向遠方。


    寧立半晌,慕容沁問道:“剛剛你倆在說我什麽?”


    柳默迴過頭,目光落在了佳人身上,答道:“董兄說,沁兒是位好姑娘,值得我珍惜。”


    “那你是怎麽認為的?”慕容沁語聲溫柔,直視柳默,與他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寸步不讓。


    “他說的沒錯,但有一點不太恰當。”


    “哪裏不恰當?”慕容沁明眸若水,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男子。


    柳默與她對視了好半天,才道:“我覺得沁兒姑娘並非值得珍惜那麽簡單,而是應該好好珍惜。”


    慕容沁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卻依舊淺笑道:“這可是你的真心話兒麽?不是為了逗我開心,故意這麽說的吧。你心中的張薇姑娘怎麽辦,你放得下她麽?”


    “暫時還放不下。”柳默盯著她,認真說道:“但董兄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珍惜眼前人。所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慕容沁不理在場的數千對目光,將額頭貼在柳默胸口,欣然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沁兒也知足了。”雖然她語帶歡悅,可柳默分明瞧見了她藏在眼眸中的瑩潤。


    ……


    次日清晨,柳默剛剛從房內走出,就見兩人從長廊盡頭迎了上來,定睛一看,來者竟然是多日不見的韓闖和廖奉。


    柳默走上前去,笑道:“二位是何時到的?先前怎麽沒見到你們呢?”他對這兩位義士都有好感,來到北湘國後,最先認識的就是他們二人了。


    廖奉拱手道:“我們剛到不久,因為時辰尚早,不敢貿然拜見仙師。”


    “當日您不告而別,是否怪韓某人照顧不周呢。”韓闖說著,同廖奉一起深深施禮。


    柳默托住二人,說道:“柳默乃後輩小子,前輩萬萬不必如此。”


    廖奉道:“仙師手段高明,又對在下有救命之恩,我對您實是敬仰的很。”


    韓闖道:“廖兄說的不錯,像您這樣的人物,我等凡人若是不尊禮數,豈不讓天下英雄笑話麽。”


    柳默苦笑道:“在下也不過是凡人而已,隻是走的路子與兩位前輩不同罷,哪裏當得起仙師之尊。兩位如果不把小子當成外人,稱唿一聲柳默即可。”


    韓廖二人一聽這話,對柳默的敬佩更增數分。要知其他的修行者,素來與凡人不搭腔調,像魏童那樣肯寄居在普通人府中的怪人少之又少。即便如此,他給韓闖等人的感覺也是高高在上的,哪像柳默這般平易近人。


    韓闖道:“仙師無須自謙,您的作為我和廖兄已有耳聞……”


    柳默一聽就頭大,暗忖若要讓他說下去,自己渾身非起起皮疙瘩不可,雙方還不知要謙讓到什麽時候。忽然想起李嫻,趕忙岔開話題,相詢她的狀況。


    韓闖笑道:“仙師請放心,我與騰兄是故交,即便他不是慕容小姐的管家,我也不能冷落了他。再說李嫻姑娘是您的弟子,韓某哪敢不竭誠以待?”


    廖奉補充道:“就差沒像姑奶奶一樣供著了。”此話一出,三人同時笑了起來,氣氛頓時少了些拘束,多了些融洽。


    聊了一會兒,慕容沁差人來喚柳默,說是有重要的人要引介給他認識。柳默向韓廖二人告了聲罪,跟著那人走了。


    因為慕容沁身份特殊,與她隨行的一幹人等都被安置在了內城的遊擊將軍府。而柳默現在要去的東宣閣則位於武侯關東甕城外,對應的西甕城外還有一座西宣閣。兩座樓閣內分別供奉一尊道教武神,因此也稱東宣殿和西宣殿。


    當柳默步入東宣閣時,慕容沁正在門內相候,見他到來,便牽著他的手走到殿內三人麵前。


    那是三個道士打扮的老者,此時仍舊盤腿坐在蒲團上。中間的那名道士已須發俱白,可卻精神矍鑠,紅光滿麵,見慕容沁和柳默走來,目光先是落在了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上,旋即又看向柳默,淡淡地道:“這便是你提過的少年異士麽?”


    慕容沁放開柳默的手,恭敬答道:“啟稟恩師,他就是柳默。”


    柳默看著眼前這位湘國修真界巨擘,心想:“原來他就是天師派的掌門,難怪沁兒對他這麽恭敬。”


    那老道士擺了下手中的拂塵,道:“坐吧。”


    等兩人盤膝坐好後,慕容沁開始為柳默介紹:“這位是家師林真人,這兩位是我師叔,溫真人和孔真人。”


    柳默不敢怠慢,跟著唱喏行禮。


    林真人道:“沁兒將你的事跟我說了,年輕人懂得執著是好事,知道變通更是不易,你做的很好。”


    柳默聽他話中大有深意,明白這位前輩是在通過尋鏡一事來點評自己的品性,很多時候堅持不懈確實可以換做另一種方式來進行。


    “前輩過獎了,若非沁兒小姐點醒了我,晚輩此刻恐怕仍在執著於前事。”柳默有些不好意思。


    “看來你仍未被塵世迷惑本心,很好,很好。”林真人微微頷首。


    柳默心中泛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又想不通這感覺的來由。老道士此話看似偏離主題,可仔細品來卻是意有所指,他前後一連說了三遍“很好”,似乎對自己的經曆極為了解,但自己的事連慕容沁都所知有限,林真人是憑什麽下的結論?


    林真人見他不語,便道:“常無欲,觀其妙;常有欲,觀其徼。是故恆無,觀道之本;恆有者,觀其微也。”(注)他所指的是一種審查事物的視角,也可以是一種心態。聖林和柳謙早在這方麵對柳默下過功夫,因此他理解起來到不困難。


    稍作思考,柳默道:“多謝前輩指點,晚輩定然不會舍本逐末,隻在事物的表麵下功夫。”


    “舍本逐末隻乃其一。”林真人淡然一笑,話中藏話。


    柳默一呆,又重新思量了一番,當他將“觀其徼,觀其微”聯係在一起時,驀地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這些年來一直沒能理解父親和師父的本意。


    恆有乃指事物的表象,也是道的表象。恆無乃指事物的本質,也是道的本質,很難被人所理解,很難看透。表象比較直觀,方便被本心所接受,更容易取得人的信服,然而這些卻未必是事物的本質。本質往往隱藏在表象之後,就像大道一樣,本質無形,表象卻無處不在。


    恆無是從本質出發,恆有是從表象出發,兩者本身就是指的同一事物,隻是表現方式不同而已,舍棄誰都是不完整的。


    想到這裏,柳默拍了下腦門,說道:“晚輩明白了,表象與本質同樣重要。”


    林真人沒有理他,目光落在了慕容沁身上:“不要忘記了自己的使命。”說完一抖拂塵,恢複了靜坐之姿,閉目入靜。


    注:原句為“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出自《道德經》。作者認為此句多意,文中已作解釋。至於到底該如何斷句如何理解,相信每個讀者都有自己的想法,作者隻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紛爭大可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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