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孫立恩確實想不明白。幾乎全程在場的胡春波也捉摸不透。作為一個有女兒的父親,胡春波自問是絕對不可能和韓瀟的父母一樣的。哪怕理智上知道這件事情似乎和對方沒有特別大的關係,但情感上也絕對不可能心平氣和的下來。


    更何況對方這個關於“年齡誤會”的描述還隻是一麵之詞。


    不過,雖然好奇,但是本職工作還是要做的。孫立恩和胡春波又溝通了幾句,然後一起迴到了會議室裏。


    警察老吳會和同事一起來到會議室裏,也是因為擔心雙方親屬一旦見麵可能會起衝突。不過事實證明,老吳多慮了。雖然一開始見麵的時候確實氣氛緊張,但在小男孩父母的努力下,氣氛居然緩和了不少。


    其實,這個十四歲男孩的父母做的事情並沒有什麽新意。但確確實實具有相當的說服力——他的父母把兒子和韓瀟在網上的聊天記錄全部打印了出來,並且訂成了冊子。事情確實和他們說的一致,小男孩並沒有任何隱瞞年齡的舉動。事實上,他甚至和韓瀟說了不止十次“我今年十四歲,上初三。”這種話。


    不過……看這位小朋友平時聊天說話的語氣……確實不像是個未成年人。倒不如說,他偶爾說出來的話甚至讓人有一種“能有這種看法的人最少也得三十歲往上”的錯覺。


    而且,兩人平時聊天的內容也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雖然遊戲裏的交流內容沒有辦法總結出來,但是按照打印出來的聊天內容判斷,兩人並沒有在網絡上確立任何過於親密的關係。他們最多算是兩個平時比較聊得來的,經常一起在網上玩遊戲的朋友。


    而且,這份聊天內容還是經過了警方確認真實性的。可以說,韓瀟服毒不管從情理上還是從事實上,都和這家人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一般家長做到這一步之後,那基本上也就什麽都不會再管了。自家的小孩沒有任何地方做的有問題,對方服毒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但這個小男孩的父母卻有不同的看法。


    “不管怎麽說,這整個過程裏他也是有問題的。”整個溝通過程中,小男孩的父母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我們是農民,平時確實沒有足夠的時間教育孩子。家裏的收入比較有限——這是我們現在能取出來的所有現金。”小男孩的父母拿出了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包,“先給你家閨女治病,病治好了,再說其他的事兒。”


    孫立恩和胡春波進來的時候,正好碰見雙方推辭的場景。小男孩的父母堅持要對方收下這八萬元現金,並且當場表示錢不夠的話他們還能再想辦法湊,無論如何先治病最重要。而韓瀟的父母則堅持說醫院收治韓瀟至今沒有收過他們一分錢的治療費用,既然警方認定韓瀟的行為是自行舉措,那他們就不應該也不可能收錢——畢竟換個角度,這位小男孩也是受害者。


    “您就是孫醫生是吧?”在場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和小男孩父母一起來到四院的警察。“您好,我們是……”


    話還沒說完,這位警察同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而孫立恩能夠看得出來,這個鈴聲估計是他專門為幾個特殊號碼設置的——鈴聲一響,這位警察同誌先是一愣,然後他用超乎尋常的一把從口袋裏摸出了電話,“我是朱益民。”


    “已經確定了是吧?”電話那頭稍微說了些什麽之後,朱警官頓時來了精神,“就這一種是違禁農藥是麽?”


    “醫院那邊的病例記錄也有了?太好了。”朱警官的笑容越來越盛,“好好好,辛苦同誌們了,我現在就在寧遠的醫院……你們趕緊把資料發過來。”


    掛了電話,朱警官興奮道,“他們送到的樣品我們都檢查過了,其中有一瓶是敵蚜胺!而且,之前這個姑娘在我們當地的醫院看過病,自訴的是口服了敵蚜胺。”


    敵蚜胺也就是氟乙酰胺,是一種已經很早以前就被禁用了的農業用藥。從1976年開始,這種藥物就被國家禁止作為農藥和滅鼠藥進行銷售。


    雖然是一種四五十年以前就被禁用的藥物,但由於效果不錯,而且價格低廉的化學產品,氟乙酰胺仍然在很多地區被人偷偷製造並且銷售。這次韓瀟所服用的氟乙酰胺,大概就是這麽來的。


    “氟乙酰胺……難怪了。”胡春波恍然大悟,這種有機氟化殺蟲劑的結構和甘氟類似,作用機製也差不多。但它要比甘氟更危險,也更容易造成二次中毒。


    “如果是氟乙酰胺的話,那當時的醫院應該已經給過解毒藥了。”孫立恩沉吟片刻後說道,“也就是說,她的頭疼可能是解毒藥劑量不夠多,比較微量的氟乙酰胺造成的中毒性腦病——她沒有癲癇,沒有痙攣,這個中毒的劑量不會很大。”


    “那就繼續給她用現在營養神經的藥物吧。”胡春波想了想,說道,“最多加幾次高壓氧艙。過段時間應該人就不會有太大問題了。”


    兩邊的家長都在聽著孫立恩和胡春波的討論,在聽到“不會有太大問題”之後,四人頓時鬆了一口氣。


    然後氣氛就變得更加熱絡了起來。


    “……”孫立恩和胡春波對視了一眼,然後孫立恩輕咳一聲,對韓瀟的父母說道,“麻煩您二位跟我出來一下。”


    韓瀟的父母帶著笑容走出了小會議室,在看到了孫立恩的嚴肅表情後,他們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韓瀟現在中毒的問題解決了,但是還有其他的問題需要處理。”孫立恩斟酌了一下措辭後說道,“我們之前給她做檢查的時候,發現了一種……不太正常的情況。她有同型半胱氨酸血症。”


    “這又是個啥病?”韓瀟的父母表情頓時大變——兩人都覺得自己的女兒不會再有什麽危險,這可能隻是一個比較“危險”的小插曲而已。


    “這個……算是一種遺傳病。”孫立恩解釋道,“患者體內的同型半胱氨酸無法被順利代謝掉,緩慢積攢在體內之後會對人體造成各種損傷,包括心腦血管,肝腎髒……還有認知功能也有可能受損。”


    韓瀟的父母聽出了孫立恩的言外之意,他們焦急的問道,“所以說……她不願意找男朋友是因為這個?”


    “她不願意找男朋友,可能隻是單純的因為不想找。”孫立恩擦了擦頭上冒出來的冷汗說道,“但是一廂情願的認為這個網上的朋友不是初中生,並且在見到他之後情緒失控甚至服用農藥,這個就可能是因為認知功能受損而導致的結果。”


    “換言之,韓瀟現在可能有精神問題。這個問題可能是由於同型半胱氨酸血症所導致的——我們可以通過用藥控製她血液內的同型半胱氨酸濃度,但控製了同型半胱氨酸濃度之後能不能解除這個認知問題……不好說。”由於擔心韓瀟的父母可能還會把話題帶往其他方向,孫立恩首先說出了自己作為醫生的看法。“器官器質性病變所導致的精神疾病會比較頑固,但是通過規律服藥還是有希望控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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