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名為囡囡的唐敏身上的症狀來看,孫立恩目前懷疑的主要方向是兩條。


    第一,這可能是一種遺傳類疾病。從發病的年齡上來看,兒童絕對是遺傳病的高發人群。而且廣泛存在於神經係統內的病變似乎也在提示,這些病變的區域具有某種程度上的共同特點。


    第二,如果不是遺傳類疾病,那麽這就可能是某種廣泛存在於唐敏中樞神經中的惡性腫瘤。從侵襲視神經和大腦內廣泛占位病變的角度考慮,再綜合膠質細胞輕度增生這個點,或許……是某種同時出現在大腦內,但仍然屬於病變早期的腫瘤。


    但這兩個假說目前都非常脆弱且站不住腳。如果是遺傳疾病,那現在的病變區域似乎應該表現的更加廣泛一些——而且孫立恩也找不到一條合理的邏輯來解釋為什麽唐敏發病在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上。


    如果是腫瘤,那兩次腦活檢都沒有查出癌細胞這就非常的不科學——這可不是醫生還以為嗜鉻細胞瘤隻會出現在腎上腺的年代。在影像學明確占位病變,而活檢通過高精度神經外科機器人取樣的情況下,居然連續兩次都沒有找到癌細胞……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搞科研的研究者們大多需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基礎心態。而孫立恩現在的問題卻是,在一堆明顯的證據麵前,他卻提不出任何可以被稱為“假設”的內容。以目前的證據強度,不管是遺傳疾病還是腫瘤的懷疑方向,都更像是某種夢囈而非假設。


    有很多證據需要補充,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但這些問題都可以先往後靠靠。孫立恩沉吟了片刻之後,決定對唐敏首先進行顱內減壓的處理。


    小腦扁桃體疝是會危及生命的症狀。哪怕它已經持續了幾千個小時,但仍然是一種不能被忽略的問題。反正現在診斷暫時沒有新的進展,那先控製一下顱內壓,改善一下唐敏的腦組織受迫情況也是好的——至少這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副作用。


    當然,控製顱內壓需要首先有一些指征。而這個指征很快就在ct下體現了出來。


    “i型小腦扁桃體疝。”影像科馬上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並且向負責護送檢查的孫立恩提了出來,“情況還不算太嚴重——小腦扁桃體進入枕骨大孔大約6毫米,第四腦室和延髓有輕微的拉長。”


    “知道了。”孫立恩點了點頭,然後問道,“有什麽其他問題麽?”


    “她做過側腦室引流。”影像科的醫生又仔細看了一遍ct檢查結果後說道,“額……她的視神經有些蜿蜒,可能需要做個視神經電位圖明確一下性質。”


    影像科的醫生已經算是超水平發揮了,孫立恩掏出本子記下之後,請一旁的周策繼續跟著檢查,而自己則迴到了辦公室裏開始下達醫囑。


    125ml甘露醇靜脈輸注……寫到這裏的時候,孫立恩竟然還覺得有些親切。自從進入綜合診斷中心之後,他用甘露醇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一邊懷念著以前“驚濤駭浪”一般的急診生活,孫立恩一邊寫好了醫囑。然後他想了想,給錢紅軍打了個電話。


    “錢主任,我這邊有個病人,情況比較複雜……”孫立恩在錢紅軍接通了電話之後,也沒問他現在方不方便說話。他直接用比較簡短的語言快速描述了一邊基礎情況之後問道,“雖然她的小腦扁桃體疝還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後果,但我還是覺得先控製一下顱內壓比較好——125ml的用量夠不夠?”


    成年人出現小腦扁桃體疝,一般會用到250ml甘露醇。並且在控製顱內壓,防止疝出組織壓迫延髓和腦幹後,盡快手術解除顱內壓升高的病因。但……從實際情況考慮,唐敏隻有七歲,而且她也沒有出現可以被手術解決的顱內壓升高病因——這個病因究竟是啥都還是個謎團。


    左右為難,而且也沒有什麽合適的方法來解決這個難題。除了先動用甘露醇以外,孫立恩實在是沒有什麽特別合適的手段來處理。而且,看著唐敏父母的樣子,孫立恩覺得自己也得先做點什麽,才能讓他們稍微放心一點。


    治療,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除了治療病人以外,有時候,患者家屬也是治療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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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平安從中午一點得著了孫立恩的指示之後就一直沒閑著。他先是給自己在同協的老師朱敏華打了電話求援,然後又跟著朱敏華的指示,連續打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最後才收到了同協發來的唐敏病例。


    病例的pdf文件長達174頁,加上裏麵的各種影像科和病理學圖片就400多兆大小。按照孫立恩的要求,這份病例至少要做到診斷科裏的醫生們人手一份的地步才叫合適。於是,堂堂同協畢業的神經外科碩士兼急診科博士袁平安就成了辦公室裏到處亂竄的袁秘書。兩個診斷組的辦公室裏一共有三台打印機。而這三台機器在工作了兩個小時後,全部宣告“耗材耗盡”。


    給總務處打了電話要求替換之後,袁平安看著手裏剛剛打印出的四份病例,然後毅然決然的決定自己帶著u盤到外麵的速印店裏完成剩下的工作。


    袁平安比孫立恩更清楚同協的神經內科有多強的業務能力。雖然對自家的組長有非常充分的信心,但袁平安仍然認定,這次的病人絕對是個棘手的病例。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孫立恩這麽如臨大敵的處理過任何一個病例。以往的工作中,孫立恩都是先去見過病人,並且采集到病史之後,再有根據的安排檢查。以袁平安的觀察,隻要孫立恩提出了檢查要求,那就基本可以確定他已經有了一個非常靠譜的診斷方向。


    但這次的情況和以往全都不同。孫立恩一口氣就把能做的檢查基本上全都做了一遍。當然,這個舉動可以被理解為武田製藥確實是個特別有錢的冤大頭。但袁平安還是覺得……孫立恩有些慌。


    慌張這種事情發生在醫生身上其實並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但發生在孫立恩身上就很罕見了——這家夥以前都是胸有成竹舉重若輕的。


    心裏懷著一絲對孫立恩的同情,袁平安穿上了大醫,推開辦公室的大門往外走去。結果剛一出門,就和門外的人撞了個結結實實。袁平安捂著自己被撞的酸軟的鼻子,好半天才換過進來。他瞪著眼睛正準備抱怨對方走路太不小心,結果一看見來人,頓時忘了自己鼻子上的酸疼難忍。


    “徐醫生,你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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