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用過鎮靜藥物而昏睡的病人請會診,理論上應該選擇有處方權的精神科而非心理諮詢科進行會診才對。畢竟心理諮詢科的臨床心理師們大多沒有處方權,而他們的主要工具和手段則是談話和各種評測表格。對於一個正在昏睡的病人,臨床心理師們能夠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但孫立恩請會診的主要目的,則是為了給自己解惑。不管是在寧遠醫學院裏,還是在四院急診,又或者是在吳友謙院長和老東西的訓練中,臨床精神科的內容都少的可憐。


    孫立恩想要解決的最關鍵疑問隻有一個——曹誌全被診斷為軀體化障礙的時候,做出診斷的醫生都看到了什麽症狀。僅憑一個“軀體化障礙”,孫立恩是沒辦法反向推斷出接診醫生當時所有的考慮的。狀態欄的提示讓孫立恩直接把疾病類型鎖定為了具體的器官病變,而孫立恩現在絞盡腦汁想要搞清楚的,則是自己和當初診斷的醫生之間究竟看到了什麽差異。


    “如果是ssri(五羥色安再攝取抑製劑)的話……隔了幾個月再用鎮靜類藥物應該沒有什麽問題。”賴謙宏醫生沉默了一會後說道,“不過這個診斷……我也不好確定。當時的醫生究竟看到了什麽症狀,這個大概隻能等到詳細的診斷紀錄送到了之後我才能下判斷。”


    孫立恩沉默了一會後問道,“如果僅憑他現在的症狀呢?可以肯定的是,他有陣發性全身肌肉痙攣,有……認知能力衰退。”憑借著曹誌全的自述和之前詢問家屬所獲得的病史,孫立恩能夠提出的症狀隻有這麽兩條。夜間急診mri頭部掃描還沒有做,因此能拿出來提問的也就隻有這兩條了而已。


    “軀體化障礙當然會考慮,但是……也得排除其他的問題。”賴謙宏考慮了一會後搖了搖頭,“我會考慮首先給患者做個頭部mri,然後看看有沒有器質性病變。如果器質性病變不嚴重或者根本就沒有,那我會首先考慮mci。隻有排除了mci這個選項之後,才會去考慮軀體化障礙。”


    mci(mildcognitiveimpairment),中文譯名為“輕度認知功能障礙”。這是一種介乎於正常和癡呆之間的狀態。患者會遭受到輕微的記憶障礙困擾,但對日常生活影響不算太大。有大約15%到20%的mci患者最終會發展為阿爾茨海默症。


    “輕度認知功能障礙是吧?這個我知道。”孫立恩終於在茫茫的知識盲區裏找到了一絲自己聽過的東西,他高興了幾秒鍾後,又被新的問題所困擾,“你的意思是,你懷疑這個病人可能是個早發性的阿爾茨海默症?”


    賴謙宏被孫立恩的問題問住了,不過他被問住的點並不在於“早發性阿爾茨海默症”,而是“輕度認知功能障礙”。“mci……好像是叫這個吧?就是mildcognitiveimpairment……”他抬起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對孫立恩道歉道,“我對這些病的大陸叫法還不是很習慣。”


    “確實是叫這個名字。”孫立恩有些好奇了,“你是香港來的?我聽你的口音可不太像。”


    賴醫生笑了笑,“當然不像香港啦,我是台灣人——我是高醫畢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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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賴醫生離開了辦公室,孫立恩重新打開了麵前的電腦開始下醫囑。


    台灣醫生孫立恩以前一個都沒見過,不過就算見到了,感覺也沒什麽不一樣。大家都是在四院裏工作的同事,最多就是外地來的醫生,以前沒見過而已嘛!還能有什麽區別呢?反正大家都是中國人。


    不過對於大陸的專業名詞翻譯不太熟悉,這個就有點麻煩。難怪這個賴醫生之前會用ssri來代指五羥色安再攝取抑製劑——估計這玩意在台灣的譯名和大陸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按照賴醫生的說法,還是需要一個腦部mri的結果才能判斷。隻要之前精衛中心的醫生是正牌醫生而非假冒的外行人,那他們也一定做了相應的檢查,並且排除了mci的可能性之後,才會做出軀體性障礙的判斷。


    換言之,孫立恩現在可以肯定,之前的曹誌全的mri結果應該是正常或者隻有輕微病變,並且絕對沒有腦白質高信號這種mci的標誌性病變。


    既然如此,那狀態欄提示的全腦皮層彌散加權成像高信號就很值得研究一下了。這個提示孫立恩見到的次數還算比較多——一般來說,出現了腦缺血、顱內腫瘤、脫髓鞘病變以及感染性腦膿腫的患者會經常出現腦彌散加權成像高信號的提示。


    但是全腦皮層……這可真沒見過。孫立恩一邊下了急診mri的檢測醫囑,一邊調出了曹誌全的急診血液檢查結果。果不其然,和感染有關的指標一切正常。


    也就是說……不是感染性的腦膿腫。孫立恩搓了搓自己有些紮手的下巴,腦缺血會導致患者的腦功能異常,從而出現精神症狀和認知能力受限。但這個……精衛中心的醫生們應該不至於注意不到。畢竟腦缺血的症狀實在是太過明顯,隻要醫生們腦子還在正常運轉,就基本不應該誤診。


    那麽……可能是顱內腫瘤或者脫髓鞘病變?孫立恩首先排除了脫髓鞘病變的可能性。這種病變有非常明顯且標誌性的變化,患者會有手套和襪套狀的四肢感覺衰退。以曹誌全那個大喊大叫把什麽事兒都往外喊的樣子,他不太可能會漏了這一點沒有提。


    “所以是……腫瘤?”孫立恩皺著眉頭敲了敲桌子,腫瘤這一塊領域仍然是他所不熟悉的。原因也很簡單,腫瘤隻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才會有急性發病的可能。急診接診到腫瘤患者,隻有在本院腫瘤科床位已滿,而外院患者轉院過來無處可以安置時才可能出現。


    換句話說,孫立恩對腫瘤的認識基本就和對精神科疾病的認知程度相似。除了學校裏教過的那些比較籠統的內容以外,他對腫瘤的了解基本都來自於偶爾的會診和新聞。


    如果是腦瘤,全腦皮層彌散加權成像高信號難道是意味著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全腦皮層?這不應該吧……?癌細胞是沒有正常細胞功能的,如果全腦皮層都已經出現了癌細胞,那患者的意識和幾乎所有大腦所控製的功能都應該受到了極大損害。這種狀態下,別說躁狂似的大喊大叫了。他應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除了偶爾全身肌肉痙攣以外什麽都做不到才對。


    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但證據本身就擺在這裏。這種診斷上的巨大反差讓孫立恩實在是有些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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