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恩和胡春波在營地裏來迴奔波著,胡春波跟在孫立恩身後,越看越覺得心驚。他現在越來越慶幸自己道歉的足夠快且態度足夠誠懇。


    十八名重傷員裏,孫立恩一個人處理了其中十一名。而且先後順序看似毫無規律,實際上卻完美的分出了先後順序。那些體表有大量創口血汙,其他幾個醫療小組優先救治的病人被孫立恩直接無視了過去。他專門挑那些已經在生死邊緣的患者進行應急處理。


    別人處理的是“看上去很嚴重”的傷患,而孫立恩則專門挑著“真的很嚴重”的病人治療。而且幾乎每次在跑動的過程中,他就能從自己的醫療箱裏摸出對應病症的緊急處理工具。這又進一步節省了時間,提高了孫立恩處理病人的效率。等到最後一名股骨骨折的美國大兵被孫立恩做了應急固定和止血後,胡春波才看見了孫立恩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氣的狼狽樣子。


    狼狽,疲倦,頭疼,後怕。孫立恩心裏的感覺非常複雜。他第一次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影子,卻也能讓孫立恩心裏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石頭一般喘不過氣來。


    斷肢和傷殘已經是炮擊下能獲得的最好結果了。孫立恩在尋找重傷員的時候,不止一次路過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屍塊。他非常確定自己看到了足以拚成四到五人的屍塊——他甚至還看到了一顆躺在地上微微跳動的殘破心髒。


    這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孫立恩又抬起頭來,環視周圍確定沒有其他重傷員需要自己前去處理後,他扭過頭去,把剛剛吃到肚子裏的餅幹和果醬全都吐了出來。


    胡春波在一旁靜靜的等著孫立恩嘔吐完畢,然後遞來了一瓶礦泉水,半晌後,他對孫立恩道,“辛苦了。”


    孫立恩搖了搖頭,一句話也沒說。他艱難的從地麵上站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的朝著最早發生爆炸的地方走去。雖然劉堂春說了,伊維拉女士在爆炸前幾分鍾剛剛進入辦公室,但他還是有些不死心。


    那個帶著一臉疲倦,但還是親切管著自己叫“親愛的”的黑人老太太……就這麽……死了?


    曾經是辦公室的廢墟裏冒著一股刺鼻的惡臭,孫立恩在這裏轉了好幾圈。狀態欄依舊什麽都沒有提示,他隻能在廢墟裏艱難的探索著。


    熏黑了的文件,變成了碎片後還能艱難認出上麵圖案的馬克杯,和徐有容同款的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藍色圍巾……孫立恩眨了眨眼睛,才意識到伊維拉女士大概和徐有容是校友關係。


    胡春波叫了幾次孫立恩,但他卻始終是一副沒聽見的表情。心裏覺著有些不對勁的胡春波連忙向劉堂春報告了這個情況。


    “隨他去吧。”劉堂春遠遠的看了一眼孫立恩在廢墟裏徘徊的樣子,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小子的心裏承受能力是可以的,他大概是因為以前沒有接觸過這麽突然的事情,所以不太能接受。等他反應過來了就好。”


    有了劉堂春的許可,其他人當然也不會再說些什麽。胡佳走到了孫立恩身旁大概五六米的地方,兩隻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她想說些什麽,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孫立恩在廢墟裏徘徊了一陣,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小心翼翼的蹲了下來。半晌後,他用雙手捧著一截東西站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表情悲傷無語。


    在即將落下的夕陽餘暉中,胡佳看到了孫立恩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塊手掌,上麵還連接著一根無名指。手指上,有一枚樸素的銀白色戒指——正是伊維拉女士平時戴著的那枚。


    孫立恩捧著這一節斷掌走到了收治傷員的地方。那些受傷較輕的大兵,以及沒受傷的美國醫生們一臉悲傷的看著那節斷掌,沉默不語。


    在軍方駐守的營地裏有女性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尤其是伊維拉女士這種有些上了年紀的女性。營地裏的年輕小夥子們對她當然不會有什麽綺念,而伊維拉女士也用自己特有的母親般的魅力關懷著所有人。她就像是自己家的媽媽一樣,會一邊抱怨著孩子最近不愛吃飯,一邊幫這些第一次遠離故土的年輕士兵們整理著領口的位置。


    尤其是在馬蒂森先生發病後,在整個營地都陷入恐慌了的時候,她仍然勇敢的站了出來。用無比的勇氣讓營地重迴正常運轉的軌道——哪怕她沒有解決這個恐怖的疾病。


    沉默中,士兵們摘下了自己頭上的帽子,對這位擁有著超乎尋常勇氣和博愛胸懷的女士表達了最後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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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鬆了口氣啊。”坐上了塗著白漆,寫著un字樣的防爆車後,胡春波終於鬆了口氣。他和孫立恩,胡佳,劉堂春以及陳天養坐在同一輛防爆車上。開車的,是個年輕的中國維和部隊戰士。


    陳天養在連著開了五個人的腦袋之後,又接連做了三台截肢術。直到維和部隊的車輛抵達營地之前,他都一直在手術台前麵站著。如今終於上了中國戰士開著的維和防爆車,陳天養頓時扛不住了。他甚至沒和其他人說一聲,就自己一個人悄悄鑽到了防爆車後麵用來裝運物資的車廂裏,然後倒頭就睡。不過幾分鍾的工夫,車廂裏就迴蕩起了一陣仿佛摩托車發動機發動的劇烈噪音。


    開車的小戰士一開始聽見這個動靜之後還有些緊張。他大概是以為自己手下的這個裝備出了點什麽問題。在緊張的進行了幾次檢查後,小戰士終於忍不住了。他扭過頭對一旁坐著的孫立恩問道,“那個,醫生啊……你有沒有聽見摩托車的聲音?”


    孫立恩先愣了一下,然後突然發出了一陣響亮的爆笑聲。突如其來的笑聲笑的小戰士一臉緊張,生怕自己不光裝備出了問題,同時還在副駕駛座上拉了一個神經病醫生。


    “是陳醫生在後麵打唿嚕呢。”孫立恩笑到肚子隱隱作痛後才停了下來,似乎這麽一笑之後,心裏的積鬱也隨之煙消雲散了。“他給美國營地裏的人做了接近兩天手術,中間就吃了一頓狗都不吃的自熱幹糧。”說到“狗都不吃”的時候,孫立恩又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他連忙調整了自己的心態,深唿吸了幾下之後才繼續解釋道,“緊張了這麽長時間,而且還遇到了恐怖襲擊,他累壞了。這不一上車就睡著了。”


    小戰士一邊開車,一邊用看神經病的眼神打量了打量孫立恩,然後才搖著頭道,“開車的時候不要搞這麽嚇人的事情,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


    孫立恩賠笑似的點了點頭,然後靠在了靠背上。


    人民子弟兵來了,他感覺到無比的放心。隨著車輛顛簸行駛,他也陷入了睡眠之中。夢裏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那個有些發胖,但總帶著微笑的黑人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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