鞘內注射是一件有些風險的治療手段。在臨床上,鞘內注射多用於治療中樞神經型白血病。通過腦脊液係統給藥,能夠在四到六小時之間讓藥物充滿患者的腦底表麵蛛網膜下腔。這種給藥方式成功的避開了腦血屏障對於化療藥物的屏蔽作用,讓藥物成功的進入各腦池循環。通過鞘內注射重複給藥,能夠很好的維持藥物在大腦中的濃度。


    但鞘內注射也有風險。這種風險主要體現在藥物本身的容量上。人體腦脊液一天能夠生成大約五百毫升,但各個腦室和脊椎中所能容納的腦脊液一般不超過一百五十毫升。這些液體本身能夠有效的支撐起人體的中樞神經,並且起到優秀的緩衝和清除炎性物質的作用。


    腦脊液循環障礙,是最常見的顱內壓升高原因之一。由兩個側腦室中豐富的脈絡叢生成的腦脊液通過室間孔進入第三腦室,再經中腦導水管流入第四腦室。隨後通過第四腦室的正中孔和外側孔流入腦和脊髓的蛛網膜下腔,並且通過矢狀竇旁的蛛網膜顆粒迴收腦脊液。這種相對複雜的流動係統和聯通係統意味著整個腦脊液循環係統遠比血液係統更加脆弱。一般在治療中,醫生一次能夠向腦脊液係統裏注入的液體體積不會超過60ml。


    在之前的治療中,為了讓兩性黴素b盡快通過腦血屏障,並且在患者的腦部達到有效濃度,治療組已經為所有患者注射了兩次合計50ml的兩性黴素b和葡萄糖溶液。兩次注射的間隔為兩小時。而現在距離上一次注射隻過去了七十分鍾。


    就算患者之前沒有接受過兩性黴素b鞘內注射,醫生們也不可能一口氣在他們的腰椎裏注射800mg甲潑尼龍。這在物理上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於大劑量使用兩性黴素可能導致腎損傷或者患者的下肢和背部疼痛之類的問題,醫療隊的醫生們對此並不怎麽在意——隻有活人才會受到副作用和不良反應的困擾。死人是不會抱怨自己身上的某個部位在疼痛的。


    在得到了“可以使用雙氫青蒿素和甲潑尼龍共同使用進行免疫抑製”的提示後,劉堂春連忙打電話給了醫療隊,要求盡快送青蒿素過來使用。而甲潑尼龍的鞘內注射計劃則被暫時押後了半個小時。在青蒿素送到之前,甲潑尼龍先進行靜脈注射。


    接下來的治療過程基本就是靜觀其變,忙乎了一天的孫立恩和劉堂春終於可以找地方眯一會了——爺倆從昨天開始就沒睡覺,晚上在哨位上盯梢到淩晨,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迴美國醫療隊營地進行診斷和治療。辛苦了兩天,在自己人的支援下他們終於可以休息上幾個小時了。


    孫立恩迅速陷入了無夢的深沉睡眠中。從精神高度緊張狀態一下子到了放鬆可以睡覺的時候,人反而睡的有些不太踏實。深沉的睡眠似乎隻持續了幾分鍾,在胡佳叫醒他的時候,孫立恩甚至覺得有點委屈——就不能讓我再多睡一會了?


    可當他發現自己已經睡了六個小時的時候,委屈就變成了困擾,睡了六個小時但是還是困,這可咋辦?


    “我們已經和國內聯係過了,大使館和國務院都幫不上忙。”伊維拉女士也明白波利坦維亞目前局勢不太穩定。由於軍方的兩名負責人一個發病一個酒精中毒,作為營地目前的主要負責人,她需要挑起最重的擔子。但現實情況卻是殘酷的。無論是美國的非洲司令部,還是駐波利坦維亞大使館都向伊維拉女士表示“愛莫能助”。而常規的民航則無法運送這麽多的遺體進入美國境內。


    “我們現在無法撤離,隻能等到……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再想辦法。”伊維拉女士顯得有些沮喪,“如果找不到遺體運送的機構,那就隻能……先把他們葬在這裏了。”


    “這種事情我也幫不上忙。”劉堂春並不怎麽關心其他的事情,他隻是有些揪心於自己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可能要葬身他鄉。不管為什麽美國大兵會出現在這個區域,並且還擔負著營地保衛的工作。畢竟這些美國醫生來到波利坦維亞,也是為了治病救人。“不過我可以把這件事情跟波利坦維亞當局反映一下,說不定能有點用處。”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在和今天預計到達的營地通話後,劉堂春決定取消今天的行程。沒有到達美國營地的醫生們繼續在村莊裏修整——正好還能幫當地居民看看病。而到了美國營地的醫生們就再堅持一晚上看看情況。要是過了今晚,沒有人死亡或者說死亡的人不算太多,那就算是治療方案有效。剩下的工作可以繼續交給營地裏的美國醫生。


    要是患者都死了……那至少醫療隊也沒有繼續停留的理由了不是?


    “唯一可惜的就是咱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胡春波醫生在座位上扒拉著營地提供的美軍自熱食品。這種食品味道其實比較一般,但最大的好處是能吃上一口熱的。為了保證安全,營地裏的食堂已經接近三天沒有運行過了。“要是讓我在這裏待上半個月,絕對搞一篇sci出來,說不定還能發到二區呢。”


    “那你還是別想了。”劉堂春也在吃自熱幹糧,不過老劉同誌有些吃不慣自己手裏的這份菜單,他一邊吃一邊抱怨著,“美國人真是沒見過世麵。餃子裏怎麽能包奶酪呢!”扔下手裏的自熱食品後,劉堂春毫不在意形象的在一旁的牆壁上蹭了蹭手,“要發文章,你還是得來我們四院。你看小孫,剛規培了一年,新英格蘭都發了一篇了。”


    孫立恩和徐有容合作的casereport已經在新英格蘭上進行了預先的網絡發表。程雯的病情引起了不少業內專家的興趣。雖然文章上留的聯係方式是徐有容的郵箱,但是孫立恩這些天也接到了不少跨洋追來的電話。給孫立恩打電話的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從知名醫學院的教授到業內大牛。大家最關心的隻有一個問題,“那個小姑娘能不能來我們這裏做一個免疫檢查?”


    和柳平川的估計一樣,普通的醫生大概隻會覺得這個病例看起來很有些嚇人。但上升到行業內專家這個層次,大家首先關心的都是“為什麽”。為什麽別人的腦包蟲都是吹氣一樣擴張,但陳雯的病例卻表現成了顱內的二十七個小白點。如果能夠找到導致陳雯病例和其他病例區別的原因,那麽醫生們很可能就能找到能夠應用在其他腦包蟲感染者身上的治療方案。至少也能找到某種可以抑製包蟲囊生長的手段。


    這個意義極為重大,也難怪國內那幫看著國自然項目眼紅的大佬想盡方法想搞到前麵去。


    “新英格蘭?!”胡春波的眼神又變了,看不自覺看向孫立恩的眼神裏,充滿著羨慕和嫉妒。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一篇沒有人署名的sci文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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