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恩和胡春波同時懷疑的,是一種名為“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的少見疾病。


    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是由自由生活阿米巴原蟲通過鼻腔黏膜,經由嗅神經侵入大腦,從而引發的全腦神經炎症反應。嚴格來說,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所侵襲的大腦結構並不僅限於腦膜。但由於這種疾病會表現出明顯的腦膜刺激征,所以才被命名為了“腦膜炎”。


    到目前為止,這種罕見疾病全球各地均有報告。但全部都是散發病例,少見有群體性發病的案例。如果能夠確認美國營地裏爆發的這種高死亡率腦膜炎的確是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那這個案例絕對是可以發到四大神刊甚至《自然》《科學》上的重大發現。曾經被人們認為是並不會對廣泛群體造成威脅的福氏耐格裏阿米巴原蟲竟然會導致如此大規模的感染,這對整個醫學界都會造成巨大轟動。


    然而,孫立恩和胡春波現在糾結的,並不是這樣一篇案例報告應該發布在哪個雜誌上。他們現在揪心的,是這種“腦膜炎”的高致死率。


    國內一共報道過三例福氏耐格裏阿米巴原蟲導致的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三個病例報告的時間跨度超過三十年。感染了這種疾病的患者中,兩名是人民子弟兵,一名是年輕的農民。但三個患者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治療無效,病情迅速惡化後死亡。


    在全球範圍內看,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的死亡率高達97%以上。沒有特效藥,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以這個全球統計率計算,美國營地裏發病的這二十八人中,能有一個人活下來就算燒了高香了。


    由於病例報告數量過少,全球各地的醫生們至今尚未總結出一套針對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案。一些體外研究表明,兩性黴素b和慶大黴素對福氏耐格裏阿米巴原蟲有殺滅效果。但要讓這些藥物穿過腦血屏障,在腦內達到有效濃度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唯一看上去有希望的藥物投送方法,是通過鞘內注射,向患者輸注藥物。


    之所以是“看上去有希望”,也是因為這種治療方法並不能增加多少患者的生存幾率。至少在治療中活下來的患者,也並不都是接受了這種治療。


    可以說現在的情況一點都不樂觀——哪怕真的找到了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的證據,這二十多個人裏依舊有可能一個都活不下來。


    但搞明白了原因之後,至少可以嚐試著去挽救生命。這就是診斷的意義。


    孫立恩送來的樣本幾乎是同時和胡春波那邊傳來的屍檢結果一起出爐。湖水中有福氏耐格裏阿米巴原蟲,而在屍體的大腦組織中也確實找到了阿米巴滋養體。


    “可以確診了。”孫立恩和胡春波又對了一遍檢查結果,然後點了點頭,“傳染源有了,病原體也找到了,按照原發性阿米巴腦炎治療吧。”


    得到診斷結果的劉堂春有些驚訝,“你們能確定麽?全都是原發性阿米巴腦膜炎?”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而且目前來看,證據也足夠充足。”孫立恩主動站了出來,向劉堂春解釋道,“我們沒有時間對每一個患者都做腦脊液塗片,不過做鞘內注射的時候,順帶取一下腦脊液做個塗片就能明確。”


    被叫來聽結果的伊維拉女士也顯得有些遲疑,“可是……這種疾病從來都是散發,自從它被發現以來,還從來沒有過群體性發病的記錄。”


    “我們短時間內不可能找到第二種可能了。”胡春波對自己做的屍檢非常有信心,“至少我檢驗的那具屍體必然是死於原發性阿米巴腦炎所導致的枕骨大孔疝。這麽多有共同經曆的患者表現出了一樣或者極為相近的症狀,要說他們感染的不是原發性阿米巴腦炎,這違背了奧卡姆剃刀原理。”


    用哲學觀點指導實際操作,有時候是容易出錯的。但在現在這個情況下,胡春波的話語卻非常有說服力。至少伊維拉女士是想不出任何其他可能了。


    “有道理。”劉堂春此刻徹底轉變了角度,開始幫著胡春波說話。他對伊維拉女士認真道,“我倒是覺得,在沒有更多其他證據的前提條件下,至少我們應該先按照胡醫生和孫醫生的診斷來進行治療。哪怕在治療過程中再找到了其他的證據,再改變治療方法呢?按照現有的資料來看,如果不治療,要不了多久,這些已經發病了的患者就都得死。鞘內注射高濃度兩性黴素b,說不定還能救迴來一兩個。”


    伊維拉女士沉默了好一會,然後點頭道,“這看起來是唯一的方法了。”她對一旁的胡春波和孫立恩道,“那就按照原發性阿米巴腦炎治療吧。”說完之後,她轉頭對劉堂春道,“這個診斷我需要向cdc匯報,他們依然有可能是在國內感染的。”


    劉堂春對這個要求沒有什麽意見,他還很好心的問道,“你們現有的醫生能不能勝任治療?如果人手短缺的話,我可以把我們醫療隊的隊員重新叫迴來。”


    鞘內注射是一項需要由醫生完成的治療內容。至少在國內的醫療體係裏,這個操作必須由醫生們完成。胡春波和劉堂春都有進行鞘內注射的經驗,但孫立恩僅僅隻是抽過腦脊液而已。要對八名患者進行多次鞘內注射,隻靠劉堂春和胡春波的話人手上會有一些緊張。


    “如果不耽誤你們行程的話,能得到中國醫療隊的幫助就最好了。”伊維拉女士笑的非常勉強,“我們兩支醫療隊一共有十四名醫生,現在沒有發病的隻有八人,其中兩個是檢驗科的……”她歎氣道,“而且還有六個人昨天晚上私自離開了營地。他們應該是去找你了吧?”


    “是的。”對這種事情,劉堂春當然沒有什麽好隱瞞的——又不是我劉堂春從你們醫療隊挖了六個醫生。“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好好感謝一下他們。要不是他們昨天晚上徒步走了十幾公裏來尋求幫助,我們可能根本就不會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這二十八個患者甚至連正確的診斷都得不到。”他對伊維拉女士認真道,“不管你們當初拒絕我們進入營地的原因究竟是為了自身安全,還是為了讓我們遠離這種當時尚不知名的烈性傳染病——你首先要記住,我們是醫生,是來非洲進行人道主義援助的中國醫生。沒有一個中國醫生會在傳染病前當逃兵,這是我們的職業要求,也是我們的信念。”


    劉堂春深吸了一口氣,認認真真的一字一句道,“在威脅到人類健康的不知名疾病襲來的時候,你可以永遠相信中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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