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穿防護服的醫生,馬上離開,這裏需要被隔離。”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剛一進搶救室,就很不客氣的開始往外趕人。“三個樣本都是鼠疫陽性反應,確診是鼠疫……”話說道一半,這位工作人員才發現,四院急診科的醫生們都穿著防護裝備,而且在潔淨室裏,還有幾個穿著防護服的醫生正在撤離。


    “你們已經知道是鼠疫了?”疾控中心的人員有些摸不著頭腦,自己也是剛剛過來的路上才接到了疾控中心實驗室的電話,得知了四院送來的三個樣本是鼠疫陽性。可現在看四院醫生們的樣子,他們好像早就知道了。


    “高度懷疑,當做鼠疫處理嘛。”徐有容還記著自己負責“居中協調”的職責,於是對疾控中心的幾個工作人員道,“還在這裏的所有醫護人員已經服用過環丙沙星做預防了,雖然急診已經宣布關閉,不過我們這邊還有三十六名患者情況還不夠穩定,無法轉移。所以先把他們都安排到正壓區了。”


    這一套流程都是經曆過禽流感風波後,院感部門咬牙切齒製定出的全新規定。


    “牛逼。”衛健委的工作人員半天後隻憋出了這麽一個詞,“不過,在潔淨室裏的醫生還是盡快撤出來吧。沒有防護服,盡量別進去。”


    “裏麵的患者都是重症,其中一位幾分鍾才發了室顫,我們剛剛才把人救迴來。”徐有容看著麵前這位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表現出了“不是很明顯,但隻要沒瞎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不信任”。


    “我們四院是急診中心,處理這種危急重症患者是我們的長項。”一旁的曹嚴華醫生及時補充道,“現在就把我們的醫生都撤出來,萬一患者再發什麽狀況,你們可能來不及處理。”


    “來不及處理”這五個字已經算是很客氣的說法,如果要清晰表達出曹嚴華醫生的意思,那恐怕就要引起一陣小衝突了——臨床醫學的事情,你們這群拿公衛執業醫師症的就別來摻和了。


    疾控中心的醫生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隻是出於職業敏感,才要求潔淨室裏所有沒穿著p4防護服的醫生都出來,“那就先等裏麵的管線安裝完畢。等安裝完了之後,新進入的醫生換上你們的防護服……”


    搶救室的醫生們都聽的直皺眉頭,這些措施他們倒是都明白含義,可是真要實際應用起來,那簡直就是折磨人。反而是院感部門的幾個醫生聽的眼前直亮,還有這麽多手段可以用?!


    疾控中心是專門應對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處置的機構,在這種條件下聽他們的肯定不會有錯。在電話和周軍溝通過後,目前在搶救室裏級別最高的醫生徐有容,成了負責搶救室工作和平衡感染的指揮人員——她是目前還在搶救室裏的唯一一個副主任醫師。周軍本人倒是打算過來幫忙,但這一打算卻被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製止了。


    “周主任你現在過來也幫不上什麽忙,反而會增加密切接觸者的監控名單。”寧遠市疾控中心的值班副主任牢牢攔住了準備進入搶救室的周軍,嘴上努力勸著,“徐醫生年輕有為,讓她在裏麵就可以了嘛!”


    周軍被眾人連拽帶勸,這才留在了搶救大廳裏。他一邊給宋院長打著電話,請求學院支援p4防護服,一邊和一旁的院辦,後勤等部門同事溝通著情況。如今搶救室再度封閉,首先就得通知120調度中心和其他有轉運合作的下級醫院,讓他們停止向四院輸送患者。並且還要根據衛健委和疾控中心的指示,在適當時間內轉移其他幾個部門的患者——尤其是那些還在搶救室的正壓室裏,但是無法順利離開的病人。


    雖然不用直接麵對鼠疫,但周軍要處理的麻煩事卻一點都不少。


    “我負責?”孫立恩走出了潔淨室,剛剛摘下口罩和手套,並且將他們扔進了黃色的生物廢物垃圾袋裏,就聽到了徐有容要求自己負責指揮的要求。“周老師不是說讓你來麽?”


    “你是治療組的組長啊。”徐有容迴答的非常自然,“你帶組,我得聽你的。所以你來指揮。”


    “姐,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孫立恩一聽這話,就知道徐有容這是認真的,他連忙製止了徐有容的話頭,“我來負責肯定不行,這個沒得商量。”


    孫立恩不是謙虛,他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協調和平衡的工作需要有非常豐富的經驗,以及對患者有很高的責任性才行。而更重要的,則是協調者本身的“威信”。作為協調者,孫立恩的身份天然缺乏值得其他醫生信賴的基礎——他還隻是個規培。雖然他這個規培能力出眾,而且在同科室的醫生耳中多少有點名氣,但這並不足以支撐孫立恩做什麽協調平衡工作。比起徐有容這種副主任級別的醫師,在同事們眼中,孫立恩還差的遠。


    “沒事,我先去處理,你要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就直接和我說。”徐有容不愧是轉入了手術溝通模式,她表現的倒是非常通情達理,“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畢竟你的表現,大家都看得見。”


    帕斯卡爾博士看兩人說完了話,這才和布魯恩一起走了過來,有些擔心道,“我們在這裏還要隔離多久?要是時間長的話,我先給伊莎貝拉打個電話。”


    “我倒是沒有需要通知的人。”布魯恩博士的問題則不太一樣,“我就想問問,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吃的?我餓壞了。”


    孫立恩想了想,對帕斯卡爾博士道,“我去和疾控中心的醫生們談一談,你是做了防護才出來的,而且也沒有進入到潔淨室裏,按照定義不算需要隔離的密切接觸人員。”但布魯恩的情況略有不同,他雖然穿了防護用具,但他沒有穿個人防護服,而且還直接參與到了搶救中


    至於孫立恩,袁平安和徐有容和其他所有參與到搶救的醫護人員,他們都在接診患者的時候沒有穿戴防護服。雖然是肺鼠疫,但仍然會被認定為“密切接觸人員”,並且需要在隨後接受隔離觀察。


    “接受隔離其實挺好的。”帕斯卡爾博士在得知自己今晚應該可以迴家後,反而表現的有些沮喪,“在隔離室裏放三天假,這種待遇多難得啊。”他已經逐漸習慣了一周七天都是工作日的生活,但工作壓力還是有些大。


    “隔離就隔離。”布魯恩的反應更直接,“我餓了。”他抹了抹自己的嘴巴,臉上被剃了一圈胡子之後,布魯恩的形象頓時從紅脖子騎士變成了蹩腳小醜,“我想吃肉,最好是整根的豬肘子——雖然我很喜歡吃牛肉,可是前段時間我在滬市吃過的周莊蹄髈味道可真是不錯。”


    孫立恩哈哈笑了起來,“那沒問題,我這就給你點外賣。”他摸出了手機,隨後問道,“要不要再給你買一把剃須刀?你的胡子既然剃成了這樣,那不如幹脆全剃掉算了。”


    “行啊。”布魯恩博士點了點頭,“騎長途摩托車的時候,有胡子能擋一擋紫外線,還能防止冷風往衣服裏麵灌。不過既然已經到了地方,那再留胡子也沒什麽意義。不過外賣得等多久?這又不是送披薩,兩三個小時我可等不住。”


    孫立恩笑道,“歡迎來中國體驗現代生活的便利——我們的外賣一般二十分鍾就能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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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要送包括五根周莊蹄髈在內的幾十道菜和整整50盒米飯,需要四名外賣小哥開著一輛五菱宏光,耗時四十八分鍾才能送到。


    孫立恩這次沒點健康炒菜館的菜,主要是因為這家菜館的食物大部分都是限量的。而他今天晚上,打算請還在工作的同事們吃頓晚飯。一方麵給大家打打氣,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感謝各位前輩的照顧。之前宋院長扣孫立恩工資的時候,還是不知情的各位前輩們幫他眾籌的罰款。


    “我們把小會議室收拾出來,各位輪著進去吃飯就行了。”孫立恩把用餐的醫生們分成了四組,每組搭配七八道菜和米飯,飲料更是管夠,同時,他還偷偷給布魯恩博士專門留了一根蹄髈,“這根蹄髈就當我給老布接風了,順便慶祝一下他來咱們院的第一天就遇到鼠疫。”


    其他醫生們對於這個安排當然沒有不滿,他們甚至輪著走到布魯恩身邊,很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至於布魯恩博士本人,則在一旁和黃文慧主任用廣東話聊著天。花了大功夫學來的粵語要是一點都派不上用場,那可實在是太糟心了。


    “今天我臉黑爆了。”孫立恩趁著沒什麽事情的空檔,給胡佳發了條微信,“今天科裏送來了三個肺鼠疫,雖然我們都帶了防護,不過之後隔離跑不了了。”


    胡佳很快迴了條信息,“你沒摘口罩吧?”


    “向劉主任發誓,絕對沒有。”孫立恩快速迴了一條消息過去,“因為這個事情,我已經被人揪著耳朵批判了快一個月了。”


    “活該。”胡佳發了一個暴揍豬頭的表情,隨後道,“一定注意安全,每天的預防性服藥別忘了。還有,這個事情先別告訴叔叔阿姨,不然他們又要擔心了。”


    孫立恩對此倒是持悲觀態度,“現在的消息傳的太快,說不定明天這個事情就得上新聞——好歹是甲類傳染病。算了,等他們問起來了我再說吧。”


    以前在父母身邊時,受到一點點委屈不順,孩子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尋求父母幫助。而長大了以後,反而什麽事情都得藏著掖著,生怕他們擔心。


    這個大概就叫做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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