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孫立恩現在有什麽想法的話,那這個想法一定是一幅名為“黑人問號.jpg”的常用表情。


    雖然一晚上看了不少病人,但趙夢黎這個病人,孫立恩肯定是不會忘掉的——想忘掉也不太可能。怕針紮,不要住院,還朝著醫生拍桌子的患者雖然每年都有,但三樣聚合在一起出現的還真沒幾個。


    在診療過程中……孫立恩要說沒有問題那也是胡扯。畢竟用患者以前的就診記錄來威脅對方,其實真要拿出來說事兒的話,孫立恩一個處分肯定是跑不掉的。


    不過,就算是這個事情,也扯不到性別歧視上去吧?


    雖然有心把事情說清楚,但看著外麵那群氣勢洶洶朝著保安們扔石頭的女人,孫立恩估摸著自己就算打算出去露個臉,也得被瞬間打進icu裏躺著。更何況根據規定,醫生遭遇到任何形式的“醫患衝突”時,都必須主動離開現場避免進一步激化矛盾,孫立恩隻能先找其他地方躲一躲。


    既然要躲,那就躲個清淨。孫立恩想了想,給周軍發了條微信,匯報了自己的去向後,把手機揣進褲兜裏,轉身往食堂走去。


    對一個上了通宵夜班的急診科醫生來說,兩塊巧克力和半隻鴿子可是遠遠不夠的。


    孫立恩瀟灑的跑去吃早餐了,而這個巨大的麻煩,則被推到了第四中心醫院的保衛部門頭上。


    和其他醫院一樣,原本作為“內部場所”定位的第四中心醫院並不算是公共場所。因此,根據《企事業單位內部治安保衛工作條例》規定,第四中心醫院下設有保衛機構。而且因為屬於醫院“治安保衛重點單位”,同時院內有“放射性”和“傳染性”物質,因此保衛等級實際上相當高。而“保安梁哥”等人,實際上並不隻是普通的保安。他們實際上都是有正式編製的“保衛幹部”。而保安隊伍中的合同工們,才是真正的保安。


    就在孫立恩往食堂走的時候,梁哥等人已經帶好了透明防爆盾牌,以標準的防暴隊形向那四五十號還在叫罵的婦女集團緊逼了過去。雖然按照預案,他們在完成了近逼後,就應該進行衝擊驅散,或者使用防暴鋼叉等工具,對對方進行驅離和抓捕。但這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們逼近現場後卻實在是有些下不去手。雖然這群人罵的難聽,而且手裏的石頭塊也正使勁往外扔著。可這些小石頭……別說砸壞盾牌了,甚至連砸出大點的聲音都難。


    事實上,這群人能弄出的最大聲響,就是從她們嘴裏冒出來的汙言穢語。而這群人罵人的本事確實不錯。高聲叫喊下,每個字都能清清楚楚的送到逼近的保安們耳中。並且使勁撩撥著他們心底的火氣。


    “宋院長……要不然還是等警察到了您再過去吧?”保衛處處長麵色難看的站在宋文身旁,那些女人罵的話也實在是太難聽了一點。“她們這個罵法也太過分了……”


    “就這樣你們就受不了了?”宋院長現在倒是完全冷靜了下來,她看著那群罵罵咧咧的女人,從嘴角縫裏擠出了一聲輕蔑的冷哼,“要是她們手裏有鍵盤,現在就能罵哭你。”


    宋院長對於這些人的判斷非常準確,她們確實是一群能在社交網站上通過留言就“引領節奏”的人。女權這門生意,時下正是大熱門。可生意再熱門,不能抓住機遇掀起一波又一波罵戰和衝突的人,沒有資格來做這門生意。按照戰鬥力來分類的話,她們可不是一般的“鍵盤俠”,這群人個頂個的都是“鍵盤戰爭領主”。平時一個人在網上噴兩三百號人跟玩一樣,而她們做不了趙夢黎這種“高端”生意。所以,她們的工作,就是整日遊蕩在網絡上,抓住一些剛開始搞社交營銷的商業品牌賬號痛腳。然後將對方的舉動扣上“性別歧視”的大帽子。再唿朋喚友,叫上一群人來一起通打落水狗。


    被圍攻的公司大部分都是沒怎麽見過這種陣仗的。其中很大一部分賬號會自亂陣腳,四處尋找“刪帖控評”的手段試圖扭迴局麵。等到聯係上了自稱可以“消除影響”的機構,被圍攻的公司乖乖交上保護費,而這些機構,則轉手把拿到的保護費分個三成左右出去,交給領頭圍攻的“鍵盤戰爭領主”們。


    女權是一門好生意。


    隻可惜,這些戰爭領主最擅長的戰鬥領域並非現實,而且她們也根本沒有和公立機構打交道的經驗。


    最重要的是,她們並不知道,宋文院長是這個世界上最酷的中老年婦女。


    “他們到了?”在旁邊看著熱鬧的宋院長忽然看向了遠處,一隻伸縮不鏽鋼管正在遠處升起。上麵還頂著一個攝像頭。


    “應該是。”保衛處處長點了點頭,隨後道,“宋院長,我覺得還是把當時醫生叫過來……”


    “叫個毛。”宋院長冷哼一聲,“有派出所那邊送來的視頻就夠了。信息科那邊準備好了播放了沒有?”


    處長點了點頭,“他們接到文件了,看了幾遍,確認沒問題。”


    “那就放吧。”宋院長低頭點燃一根香煙,青煙伴著寒風從她的臉龐掠過,然後消散的無影無蹤。“對於這些在網上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的白癡,社會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方法教育她們。不過,我也不想下太重的手。”她冷冷一笑,“畢竟我也是女人嘛!”


    第四中心醫院大門口的兩處led大屏幕忽然同時亮了起來。上麵露出了一個麵色頹唐的男人,一道黑色的馬賽克從他的鼻梁處橫貫過去,而他的身上,穿著醒目的橘紅色馬甲,整個人坐在不鏽鋼焊成的凳子上。而他的麵前,則是一塊平放下來的小桌板。他的雙手中間掛著一副手銬,手銬穿過了小桌板上的o形鐵環,將他牢牢的銬在了原地。


    “姓名?”視頻開始播放,畫麵外,一個聲音問道。


    “林禾。”


    “年齡?”


    “29歲。”


    一開始的一問一答的部分顯得有些沒頭腦。站在隊伍最前方的趙夢黎已經如墜冰窟,渾身顫抖了起來。這和她預想的情況不一樣,難道醫院不應該息事寧人,把自己等人好生勸入會議室,奉上香茗一盞,研討書幾張,並且全盤同意自己的所有要求麽?為什麽林禾的視頻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視頻還在繼續播放。高音喇叭還在繼續用大到有些失真的音量繼續播放著,“你和趙夢黎的關係?”


    “男女朋友。”林禾頓了頓,搖頭補充道,“前男友。”


    “什麽時候分手的?”畫麵外問話的人突然變得八卦了起來,開始問起了細節。


    “昨晚……今天淩晨吧。”他答道,“從我知道她出軌,到淩晨闖到入院部,衝她臉上吐了口痰開始就算分手了。”


    視頻播放還在繼續,那些一開始一頭霧水的女人們聽到這裏,也沒了聲音。


    稍微一頓之後,她們重新開始高喊起了口號,“拒絕蕩婦羞辱,我們有追求真愛的自由!”


    宋文再次點燃了一根香煙,忽然朝著一旁的保衛處長道,“去拿個麥克風過來。”


    ·


    ·


    ·


    口號這種東西,在證據麵前沒有任何戰鬥力。等那段樓道內的熱吻視頻以畫中畫的形式開始播放起來後,整個抗議現場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


    mike在這個圈子裏也是名人,至少他拋出的“女性是弱勢群體,所以男人賺錢女人花天經地義”這種說法很有市場。而在場的人們也知道,mike馬上就要和圈子裏的另一個“領軍者”結婚了。婚禮就定在今天下午——她們從全國各地趕到寧遠,本來是為了出席這一場婚禮的。


    “好了,鬧劇差不多可以結束了。”宋院長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應該怎麽稱唿你呢,趙女士,還是……”她清了清嗓子,用任何一個耳朵沒聾的人都能聽出的諷刺聲調道,“鬥士?”


    門外看熱鬧的普通人被慢慢勸離到了遠處,而那些穿著防爆服的警察同誌們則以一臉奇怪的神情開始列隊。他們也實在搞不清楚,為什麽這次的醫鬧團體組成都是女性,而且看起來年紀也都不大。


    “剛才的視頻你也看到了。”宋院長的話還在繼續,“你男朋友要和你分手,主要是因為抓到了你出軌的證據。和孫醫生明知你有嚴重醫鬧曆史,卻仍然出於人道主義考慮收你入院沒有任何關係。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擾亂了本院的秩序,請馬上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並且接受警方詢問。”


    趙夢黎低下頭,借著身前人的遮擋,開始打電話。


    “我並沒有打算對你們進行勸說。”宋院長繼續道,“因為在我看來,沒有腦子的人是不會聽人勸的。”


    “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我們的傳統是,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宋文冷笑了一聲,“如果要在這裏喊女權,那就得把我們女醫生也當成牲口用——對此我有一句話想說。”她從口袋裏摸出一根香煙,湊在嘴邊點燃後,嘴唇輕啟,對著麥克風吐出兩個字,“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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