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在門口的諸位全部離開後,手抄在袖子裏的白澤問封意道:“這件事結束您會到哪裏?”


    封意道:“廣和山。”


    白澤點頭:“那我就在廣和山等您。”


    封意道:“好。”


    白澤告辭前,問溯雪:“你走嗎?”


    溯雪本想說“我為什麽要走”,但烏宿忽然拉了溯雪手腕,道:“我們也先到廣和山吧。”說著眼睛彎彎。


    作為好友的溯雪一下子明白了:“走!”


    說罷看向知存,幾乎命令道:“你也和我們一起走!”


    知存大眼睛看著不懷好意的烏宿和溯雪,勉為其難答應:“好吧。”這都是為了小莫和師父!


    四位一拍即合後,突然皆看向空上。


    空上呆愣愣,不解道:“諸位看我做什麽?”


    烏宿上前親昵地攬著空上的手,溫聲軟語道:“和我們一起走吧。”


    空上還沒多想,其餘四位已是向封意和莫三辭告別,然後他就被烏宿強行帶著走了。


    莫三辭:……


    如此明顯的“陰謀”。


    夜色深深,莫三辭翻來覆去睡不著。


    昨晚,那些在門口等封意的諸位走後,封意就一直沒怎麽說話,然後,她就一直心氣浮躁睡不著。


    而且,她都煩了這麽長時間……


    又在床上翻了翻,莫三辭索性起身跑去敲封意的門。


    封意開門,望著阿辭小姑娘,伸手摸了摸阿辭小姑娘的頭,安撫道:“我無事。”


    莫三辭:……


    好吧好吧,你沒事,我有事。


    “進來吧。”封意道。


    莫三辭進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當下就後悔她草率的決定。


    不過,她坐下後,知道她心思的封意帶著她一起看了十幾本曆史書,就沒那麽幹巴巴氛圍了。


    次日清晨,陽光照耀鴻蒙之時,在空嵐山的諸位心頭幾乎都是緊繃的。


    莫三辭和封意剛出門,眼簾就映入層層疊疊眾多生靈。


    他們皆一拜,行了敬禮。


    封意頷首迴禮。


    莫三辭覺得這氛圍頗有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歎。


    此番後,封意帶著莫三辭上了三清台。


    洪亮的鍾聲已是不絕於耳,但三清台一切還是如常。


    這如常的情況直到鍾聲停止。


    三清台表麵忽然開始浮出正六邊形圖形,圖形六角,浮起六顆水晶球樣的透明珠子,透明珠子裏皆是生靈靈識。


    神,人,妖,魔,冥,靈。


    鴻蒙六界,與當初封印木陵六尊官有關的六位:無物,窮奇,灰既,古雅,佟梓言,曲生。


    透明珠子懸繞著向上升起,一邊升起,一邊留下光芒消失。


    六道光芒下,有花朵突然在三清台飄了起來。


    無數的花朵,各式各樣的,皆帶著惡念。


    浮生花。


    傳說,隻要找到古桑神木,順著古桑神木往上爬,到達樹頂之時,就會到達浮生花海。


    浮生花海是什麽樣子的沒有準確記載,或者說沒有什麽有根據的記載。


    不過浮生花海確實是存在的,而每朵浮生花都可以實現一個六界生靈的願望,但願望的實現程度並不會全如許願者所想。


    千年前,木陵入惡,惡念遍地滋生。


    當時,坐居六界的六尊官商議,以三道祭,將木陵封印在三清台。


    三清台是鴻蒙聖地。


    據說比遠古更早時期,鴻蒙三清道祖與此會麵論道千載,皆一念極致,通天曉地而無枷鎖,至此無惑無可困。


    因三位尊祖一念之間,通曉一切,與鴻蒙感召,各留有一念,以引有緣者,以此教化眾生。


    而他們論道之地,於此形成三清台,三清台上有鍾樓,鍾樓樂鍾為警鍾。


    一旦鴻蒙將有異變,鍾樓樂鍾將會鳴奏示警。


    三清台聖地外觀看上去極其普通:一個圓形高出峰頂地麵的坐台,坐台上有太極圖,太極圖周圍有以天幹地支為標號的一圈圈字符。


    但不同者眼中所見有不同之處。


    一般情況下,非修悟者所見隻是普通圓形石台,連上麵的紋理都沒有,但修悟者所見便是有紋理的。


    再以修悟者往下分類,又有不同。


    有隻見紋理,不見其動;有隻見其動,不見其變;有隻見其變,未得看清變化;有看清變化,未得有印象存留;有有印象存留,未得知曉其意……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後又有所感,天幹殿與地支殿接連構造而起,二十二位守殿神使與兩位守護神明應此而受命守衛三清台。


    原先,六尊官並未準備將木陵封印於三清台,但情勢所逼,木陵於三清台作亂,摧毀地支殿,似是要借三清台進行某種祭祀。


    空嵐山惡戰,驚天動地,天地混亂,加之那時惡念滋長過快,他們便於三清台啟動了三道祭。


    三道祭後,卜傳了預言:鍾樓鳴聲七日奏,浮生約期萬靈動。


    預言傳遍鴻蒙,也震驚了鴻蒙。


    現今,鍾樓樂鍾已經響徹七日,隨之而來,便是後一句預言。


    浮生花在天幹殿與地支殿形成的無形感應終漂泊,孤苦無依卻又兇殘至極。


    漂泊著,互相殘殺著。


    木陵的聲音驀然從結界裏傳出,響在整座空嵐山——


    “……哪有招魂曲,引我入亡靈?”


    “哪有安棲地,祭我永清寧?……”


    在空嵐山結界中的眾位都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夾雜著怨恨,帶著濃濃的譏笑與惡意,響徹在空嵐山。


    隨著聲音,周圍籠罩了濃厚的惡意。


    意念為存在,存在而有所感。


    木陵早已在空嵐山結界中,但他自從剝離神魂後已不受鴻蒙六界束縛,他若想隱藏,一般情況下鴻蒙六界生靈是無法感知的。


    而且他如今無形無相,自在自行,空嵐山結界已是攔不住他的路。


    天幹殿和地支殿守著三清台,一如地,一如天。


    兩廂連接,其中天地之道自行,無法撼動般。


    木陵的聲音晃蕩著、恐惑著,但木陵此時已經化形懸於三清台那邊。


    木陵一身黑衣,麵龐瘦削,眉目疏冷,周身黑氣繚繞,卻是俊美異常。


    他黑衣上似隱有鮮花開滿,卻又因他的冷意而染滿蕭瑟。


    莫三辭體內有力量開始蠢蠢欲動,那力量叫囂著,想要將她撕碎,吞噬。


    這力量是她當年帶走的木陵的力量。


    而這力量的封印,因為她自身第三道封印的完全解除而解除。


    她的記憶正一片片落迴識海,她曾經的計劃也被她翻了出來。


    她確實早就得知了第二則預言:花開神魂醒,鴻蒙造化歸。


    這則預言被三道祭一同封印,直到木陵神魂離開,才被卜婆婆感知到。


    當年,木陵受三道祭封印,她正藏在“混元圖”中,被木陵收在空間裏,便一同受到牽連。


    但木陵為眾生所願,為眾生所奉,又為眾生所迫,而她生來為無,不入鴻蒙,不受鴻蒙製約。


    三道祭可以完全製約木陵,但一點兒也製約不了她。


    她準備離開時,卻被木陵拖拽著。木陵想借她擺脫封印束縛。


    可是木陵並沒有成功。


    封印奈何不了她,但以完全的碾壓姿態強壓下木陵。


    然後,就在一拽一壓下,她帶走了木陵一半的力量,同時,也接收到了第二則預言,而這第二則預言,和木陵一道被三道祭壓在了虛無深淵之中。


    這一切都在刹那間,她也在那刹那間,為了防止因為身具木陵一半力量而被三道祭一同封印,以自身強行對木陵的力量施加封印,以此消除了三道祭的約束。


    她還給封意發了條空白的信息。


    不得不感歎,她化生成獨立存在的生靈之後的這一百多年來,好像沒以前那麽聰明了。


    她在成功封印木陵的那麽些時間裏,就把以後的計劃給安排好了。


    可能那時候她沒有一個腦袋的束縛,想法計劃一瞬間就可以解決。


    封意聽著阿辭小姑娘小小感歎,忽然道:“你很聰明了。”


    莫三辭:……


    不是說話了七天後就聽不見了嗎?


    封意默了默,才在心中應道:你沒有對我設心防。


    莫三辭沉默。


    這麽些時間,木陵已經落於峰頂,走到了他們麵前。


    木陵向封意作揖行禮,恭敬有禮。


    “不知可否將我的力量還給我?”這話是對莫三辭說的。


    莫三辭道:“現在不能。”


    木陵似是早知這個結果,也未有惱意,還是原先那般神態:薄涼冷漠。


    “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了。”


    他看向三清台,看著裏麵虛幻的浮生花,眼中毫無情緒:“浮生約期萬靈動,真是個好預言。”


    說著,他又轉向封意:“維即說神尊也在等這一天,隻不過神尊所想與我們不一樣。”


    封意道:“確實。”


    木陵笑笑,但這笑並沒有任何情感,仿佛隻是固定流程,麻木機械。


    他道:“原先我還是有些惋惜,可惜,您並非生於鴻蒙。”


    言下之意,即使鴻蒙眾生被獻祭,封意也不會收到任何牽連。


    封意道:“即使我生於鴻蒙,你也無法於我施加束縛。”


    木陵臉色一沉,不再說什麽,隻走向三清台,在他將要踏進三清台時,封意道:“你真要如此?”


    木陵轉身,目光掃向遠處,他的目之所及,皆是那些讓他飽受千載折磨的念。


    “總要有些意義……”他轉身走上三清台,留下後半句,“……畢竟這個世界的存在並不等於合乎這裏的理。”


    三清台,地支殿和天幹殿在木陵進入後突然劇烈震顫著,仿佛隨時會倒塌。


    莫三辭心口滯悶著,像是隨時要窒息。


    她看著封意,伸手抱住。


    記憶還在不停地落迴識海,可是這些記憶的恢複已經無法影響她了。


    很多東西在這些天都慢慢迴來了,她有時候還是很佩服自己,居然這麽容易就接受了。


    大概也是因為混元圖特有的力量。


    “以後不準使喚我。”


    封意道:“好。”


    莫三辭埋著頭笑了笑,放開手後道:“這還差不多。”


    她心裏其實也有些不是很願意進三道祭,但是又不得不進去。


    封意道:“走吧。”


    莫三辭點頭,伸手過去。


    封意會意,牽著阿辭小姑娘的手,一起走進了三清台,走進了三道祭的封印。


    虛無深淵,仿若寂滅的時空,極靜,似是非存在。


    可既有感知,已是存在。


    莫三辭和封意手拉著手在虛無深淵中漂浮著,木陵正漂浮在封意右前方不遠處。


    他們正麵前,是一縷殘魂。


    這縷殘魂便是木陵剝離出來的、受三道祭束縛的神魂。


    三道祭束縛來自眾生,木陵剝離的便是他與鴻蒙眾生的牽連,也是他被鴻蒙眾生束縛製約的善。


    莫三辭抬手,慢慢觸向那縷似是千瘡百孔的殘魂。


    她的心在顫抖,手也止不住顫抖。


    無邊無際的冰冷,無邊無際的惡意,都在那一瞬間湧上莫三辭的身體。


    她的感覺仿佛被放大了無數倍,讓她隻覺一瞬時間都難以承受。


    千載痛苦,都因為鴻蒙眾生的惡。


    這些痛苦,都是鴻蒙眾生施加於木陵身上的。


    這些痛苦,本不該由木陵承擔,是鴻蒙眾生的惡拽著木陵墮入如此境地……


    ……


    封意感受到莫三辭的痛苦與折磨,他心中不忍,上前將莫三辭抱進了懷裏。


    莫三辭隻覺周身絲絲溫暖流淌,不由鼻子有點酸。


    封意一隻手覆上莫三辭的手,另一隻手拉著莫三辭的手,橫在莫三辭腰腹間。


    莫三辭閉上眼睛,將靈能輸送向那縷殘魂。


    純粹無暇的靈能慢慢覆上殘魂,一旁的木陵隻冷眼看著這場他心目中白費功夫的表演。


    “表演”也就這般,不過自找苦吃!


    他看著那縷殘魂不斷掙紮著,卻又已經麻木無感,倏然想起了許多年前,帶著萬惡之願的靜水流進浮生花海,讓他從此飽受世間惡念的折磨……


    而他離開此地不過短短時間,這些難以承受的痛苦折磨他仍舊可以清晰感受到。


    他眼中冷光閃閃,卻又極其鎮定。


    眾生善惡他不在乎,但為何要讓他承擔眾生惡願的懲罰?


    這不該由眾生承擔嗎?!


    誰的惡,誰的罪,誰來承擔,這才是天道公允!


    錯的並不是他,卻要將一切罪過推給他!


    這個世界,實在肮髒!


    這個世界,就該被毀滅!……


    ……


    木陵心中的怨恨越來越濃。


    鴻蒙眾生就是罪惡!


    既然都在等,那就看誰贏!


    他一定會以浮生祭獻祭整個鴻蒙生靈,毀滅這裏,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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