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策授意晉西軍統帥淩澈帶兵自晉西一路深入,他攻破景王三十二道關口,一把長戟挑下景王手下十七名悍將,直接送趙禎入了景王營帳,生擒景王趙玨,從此一戰成名。


    立此大功之後他卻拒了趙禎的封賞,依舊迴了晉西軍營中。


    趙禎登基後,邊防時有騷亂,淩澈帶兵平定,大小一十四戰,從無敗績。


    自梅家為首的幾代武將沒落之後,黎國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出色的武將了。


    最先感受到他給黎國帶來鮮活氣息的就是茶館裏說書的先生,因著黎國武將式微,說書先生已經連著幾年說著那些說爛了的本子,自己都覺得膩,更別說是聽書的人。如今終於有了新的題材,平都裏說書先生都興奮著,連夜趕著寫他的話本。


    茶館一坐,驚木一拍,淩澈身高九尺、長髯立於軍前的模樣就立在平都百姓的心中。


    說書人講得唾沫橫飛,台下人聽得如癡如醉,全然忘了淩澈當年千裏奔援時也不過十九歲,哪裏有那樣長的鬍子。


    淩澈一襲玄衣,也沒束冠,紮了一個高馬尾,利落幹脆,倒是比他對麵的鄭舒更像是個江湖中人。


    「晉西軍統帥,淩澈。請賜教。」


    沒了冰冷的盔甲映照著,他的眉目柔和了些,濾去了那些殺伐的血腥氣,人們才想起,這個他們一直敬仰著的將軍比景和長公主還要小一歲。


    軍中之人最講究年歲資歷,沒人能想像得到這樣一個看起來靦腆寡言的少年人是怎麽鎮住一方雄軍的。


    「玄天盟鄭舒,請多指教。」


    要是單單是淩澈上台,倒也引不起這麽大的動靜,巧就巧在,和他對上是江湖四大門派之首的玄天盟,鄭舒更是玄天盟盟主薛修的嫡傳弟子,一身玄天劍法剛硬豪闊,和淩澈對上也算是棋逢敵手。


    朝堂有四大軍候,江湖有四大門派,他們都分布在黎國四境,即便同處一州也從來秋毫無犯,這樣同在一台的場景從未有過,到底是玄天劍法更勝一籌,還是淩澈長戟能壓住勢頭?平都從不缺少好勝愛賭的公子哥,見此場景,都偷偷地在桌下掏出銀兩賭上一局。


    「淩澈率軍攻破景王營殿之時,師兄正在景王大營中。依師兄看來,鄭舒能接上幾招?」


    梅韶看了一眼在台上纏鬥得難分難解的兩人,竟是已經在心中定了輸贏。


    「玄天劍法至陽至剛,鄭舒未必會輸。師弟久在江湖中行走,我還以為你會更看好鄭舒一點。」白秉臣笑著看他一眼,目光中帶著探究。


    「至剛至陽嗎?且不說鄭舒雖為薛修的親傳弟子,遠沒有當年的......」梅韶頓了一下,掩去了一個名字,「參悟得了玄天劍法的劍心,就說他在一個踏過森森白骨領軍統帥麵前比這至剛至陽,就平白少了些勝算。」


    「一將功成萬骨枯。」梅韶看向台上的淩澈,似是透過他看到廝殺聲起,烽煙狼火,「他戰場廝殺出來的那點血氣還比不過一個在江湖歷練的小兒嗎?」


    梅韶十七歲那年第一次隨父帥出征北境,那時的他已經在江湖上遊歷過幾遭,年少輕狂,經歷了幾場江湖爭鬥便自認是個見識過生死的人,上個戰場也隻當是一場歷練。


    直到他領左翼軍鎮守一線穀卻遭深夜敵襲,萬千火箭齊發,自當空落下,前路後方皆被堵住,一線穀仿佛是一個大甕,牢牢地罩住了他們。戰事慘烈,十不存一,他都來不及悲傷,像個困獸一般領著剩餘的部下四處突襲無果時,才發現是自己將戰場想得太過簡單。


    江湖之中爭鬥,不過是一人生死的孤勇;狼煙之上廝殺,是一軍生死的重擔。


    「師兄,你說呢?」梅韶突然轉頭看向白秉臣,那眼中灼灼的光亮刺得他一愣。


    一直以來他都偽裝得很好,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流露出一點不符合「周越」的情緒。可這一眼,充滿著不甘和嘲笑,又夾雜著痛苦,是那樣的熾熱,逼得白秉臣不敢直視,隻好借著喝茶躲避著他的目光。


    他想到那次梅韶跟隨父親迴來,全然沒有出征時意氣風發的樣子,被梅家禁足在屋一個多月,他原本以為是梅韶做錯了什麽事被向來嚴苛的梅洲責罰。可是等到自己偷偷翻牆去看他,才發現是梅韶過不了心中的那一關,把自己關在在房中。


    細細想來,已經過了八年了,一些細節早就記不清了。白秉臣隻記得那是個滿月之夜,月亮的清輝溫柔地擁著他懷中抽泣的那個少年,梅韶破碎的嗚咽仿佛跨過時間,又隨著他如今的這一眼撞進了白秉臣的心裏,隱隱作痛。


    「倒是沒想到,你也懂得軍中之事。」白秉臣盡量維持著自己的平靜,淡淡地迴了一句。


    他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卻是正中梅韶的心病,梅韶自嘲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自己一個從未單獨領兵掛帥過的人,一個還要靠著兄長違背軍令,身中數箭來救的人,一個因失了一線穀要父帥替自己擔責受鞭的人,一個不顧臉麵苟活下來的人,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著軍中之事,談著台上英才?


    淩澈是戰場上廝殺出來的將才,鄭舒是江湖上磨鍊出來的玄天盟繼承人,自己又是個什麽樣的身份,可以坐在這裏指指點點呢?


    他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明明這幾年已經能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很好,可是再次見到白秉臣,還是忍不住將自己的疼痛撕扯開來給他看,像是在奢望一個同情的施捨,希望他還能如那晚的月光一般,給自己一點點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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