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一半,也在梅菲黛絲說出剛剛那句話時,不言自明。


    梅菲黛絲——姑且還用這個名字稱唿他吧——和斯威特一樣,是來養病的。


    七年前克萊恩不知道斯威特養的是什麽病, 現在病症明明白白攤在他麵前, 再清楚不過。


    蛻變期的人魚脆弱,上一次斯威特帶了帕頓, 這一次變成這樣, 不可能獨自來到岸上。


    或許他一開始要來的不是這裏,隻是不小心和帕頓走散, 被胡克手下的船員追趕之下跑到了這裏。


    第一次見梅菲黛絲的時候,他還在想,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像的兩個人, 原來……


    ——怪不得他時常覺得梅菲黛絲的眼神不像一個少女。


    仔細迴憶, 梅菲黛絲也不是主動裝成女人的, 是他先問的梅菲黛絲, 是不是斯威特的妹妹。


    梅菲黛絲當時的體貌確實更像少女, 說自己是男人, 他反而會覺得奇怪,就幹脆順水推舟,認下了這個他臆想出來的身份。


    這些天裏,克萊恩是真的把他當妹妹對待,沙灘散步時,他給梅菲黛絲講了很多斯威特的事。在梅菲黛絲眼裏,他……


    「……」


    算了。


    克萊恩有些疲倦地想。


    是誰都無所謂了。


    反正該還的還是要還。


    還給本人,和還給他的妹妹,都是一樣的。


    七年前到現在的種種飛速過了一遍,像是有人在心不在焉地翻一本可以倒背如流的書。


    克萊恩想,確實沒有其他要問的了。


    就算是遇到一個陌生人陷入這種狀態,他也不會不管,何況……


    他略過梅菲黛絲的話,再一次確認:「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梅菲黛絲沉默下來,臉色蒼白,麵露倦怠。


    事實上,他沒想到會演變到現在這個局麵。


    至少,當著克萊恩的麵蛻變不在他的計劃之中。


    理想狀態下,無論是他的性別還是身份,都該由他親口告訴克萊恩。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迫攤開在克萊恩眼前。


    克萊恩不再是七年前那個把什麽都擺在臉上的單純少年,最初的驚訝過去,便冷靜下來。


    單從他的表情裏,既看不出被騙之後的惱火,也看不出發現真相後的喜怒。


    「……」


    梅菲黛絲垂眸說道:「你留在這裏,就可以了。」


    生長痛來勢洶洶,沒人知道剛才那種危險的情況還會不會發生,確實需要有人在跟前照看著。


    「好。」克萊恩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下來。


    剛剛梅菲黛絲在浴缸裏掙動的時候,有些水灑在了外麵。


    克萊恩拿起另一個小一些的水球往浴缸裏填水,一直到水麵沒過人魚的胸口。


    浴室裏沒有地方坐,他便穿著那件半濕的襯衫,靠到浴缸旁邊的牆上,透過氣窗往外看。


    「七年前,我沒來得及當麵道謝。」良久,他開口:「我爺爺的事,謝謝你。」


    這樣說,就是不打算裝傻了。


    梅菲黛絲:「……」


    過了一會兒,低聲應道:「舉手之勞。」


    「……」


    克萊恩不再說話,除了浴缸裏偶爾傳來細微的水聲,寂靜漸漸填滿了整個空間。


    中間克萊恩出去了一趟,到廚房弄了一杯果汁,拿迴來給斯威特補充體力。


    斯威特抬手要接,碰到杯子的時候手指不受控製地發軟,險些把一杯果汁都灑在浴缸裏,好在克萊恩沒有完全放手,一下接住。


    考量片刻,他輕輕托起斯威特的背,把果汁送到斯威特的嘴邊。


    斯威特隻喝了一口,眉頭微皺,偏過頭。


    和七年前吃煮海鮮的時候同樣的反應。


    克萊恩把杯子移過去,說:「喝完。」


    喉嚨裏一片血腥味,斯威特言簡意賅,帶些不耐:「疼。」


    原來是這樣,克萊恩還以為是果汁不合他的口味,於是說:「那就慢點喝,你要補充體力。」


    如果是梅菲黛絲,他或許會想辦法降低果汁的刺激性。


    斯威特是男人,不需要這些嗬護,隻要把道理講明白就行了。


    克萊恩的神情一如既往,前後態度的反差,不可謂不明顯。


    按道理生長痛的間隔,確實需要補充一些營養,問題是喉管受蛻變影響,吃東西時會痛。


    比起骨肉重塑的劇痛,吃東西時的刺痛幾乎可以忽略,但前兩次蛻變期,他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度過的,不經他的允許,沒人敢進來打擾他,自然也就沒吃過什麽。


    斯威特看了克萊恩幾秒,見克萊恩沒有把杯子移開的意思,張開了被杯沿抵住的薄唇。


    經過第一波生長痛後,斯威特的嘴唇被他咬出了不少傷口,眼簾半闔著,偶爾因為喉嚨和嘴唇上的刺激顫動一下。


    克萊恩的手很穩,斯威特喝完一杯果汁,一點也沒灑出去。


    收了杯子之後,他說道:「頭髮,要不要剪一剪?」


    梅菲黛絲的金髮很好看,但不適合斯威特。


    沾了水之後黏在身上,有些累贅,等下第二波生長痛時,隻會更麻煩。


    斯威特緩了緩,等到喉嚨裏的刺痛平息,點了點頭。


    克萊恩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過去幾個星期,梅菲黛絲的無數次點頭。


    撩起一綹濕潤的金髮要剪下去時頓了頓,他想,梅菲黛絲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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