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拉心頭一震,他迴眼看向羅南,隻見他對自己緩緩地點了點頭。


    二王子抿了抿嘴角,轉過頭去淡淡道:“這並不重要。主要是……我如何相信蘭卡斯特小公主在日後會保持她的承諾?就憑你的口語就好了嗎?況且……你的身份?”算是什麽?女王旁邊的騎士?


    “噢,不,我的話怎麽會算數?”羅南失笑,諷刺出言:“我隻是個叛國者和□□犯,記得嗎?我到此來和你談判不過是因為我們倆熟,真正代表女王陛下的人的身份自然比我高的不止一點。”


    “誰?”二王子立即問道。


    “你的警惕感必須提高了。”羅南歎息道:“還有這個島嶼的防禦,如果整個王國的防衛都是如此的話,我也會非常擔心的。你真的覺得我是獨身一人遊過寧靜之海到這裏來嗎?”他搖頭歎氣,又迴頭往遠方指到:“我的船就在那兒。而女王陛下的使者……”他迴頭輕聲說道:“殿下?坐得累了吧?”


    二王子抬眼看去,隻見在雙月交輝的銀光之下,一名少年從樹叢間緩緩走來。他微微低頭避開頭上的樹枝,細碎的淺褐色頭發遮擋著麵容,在抬頭的時候,一雙碧藍如海的深邃雙瞳直擊人心。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蘭卡斯特家族的人,隻覺得那雙眸子如高寒冰山上的一潭凝固的湖水,讓人看不見底。少年高挑單薄,身姿拔頂修長,五官精致,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看向自己,因沒有什麽舉動而看不出什麽來,絲毫沒有皇家子女的貴氣奢華之感,反而讓人感到舒適安寧。


    “這位是伊利迪亞女王之弟,撒緋·蘭卡斯特王子殿下。”羅南遲疑了片刻才介紹道,他沒來得及和伊利迪亞討論有關小王子的真實姓名到底是雨果還是撒緋,索性就這樣介紹了。


    “敏拉殿下。”撒緋一手按在胸前,微微傾身。舉動從容淡定,羅南讚賞地在心裏點了點頭。不愧你在船上練習了無數遍啊小子。


    “看來傳聞是真的……”二王子有片刻的失神,隨後微微一笑行禮:“殿下。”無論如何,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在北陸上並不多,他可以看出和希塞蘭王子幾分相似的輪廓,但那雙碧藍眼睛卻比他的妹夫更加湛藍深邃。


    “我帶著王姐已經擬好的文書前來。”撒緋輕聲說道。這次身帶重任初次離國,伊利迪亞卻好像並不是很擔心弟弟是否能夠撐起場麵,並沒有多少囑咐和叮嚀,隻是多念叨了幾句''安全為上''和''羅南你給我看好我弟弟他少了根頭發我都跟你算賬'',就連禮儀師或學士都沒有派遣一起前來,搞得他很是忐忑,隻怕多說錯一句話,做出什麽引人嘲笑之舉,並且一路上纏著羅南東教西教,現在方能端出這樣的行風出來


    “王姐之意金陽騎士已經表達得非常透徹了,貴國及吾國的未來關係,就看殿下如何衡量了。”他帶著一貫的淡淡笑容,聲調平穩而溫和地說道。


    說的好!羅南站在後麵,心中暗暗喝彩。故作強勢反而和有關撒緋的流言不符合,這樣不亢不卑而不失平靜反而讓人看不出什麽來。


    “殿下倒是勇氣可嘉。”敏拉冷哼了一聲:“羅南,你不怕我就在這夜深人靜之處把你們倆都殺了,奪取淚珠嗎?”


    “不怕。”撒緋在他話語剛落,就在羅南開口之前答道:“為國殉身本來就是王儲之責。如果殿下不怕引起王姐的怒氣當然可以這樣做。”他語氣仍然平靜:“但這隻不過是在利昂山穀的人民對西西裏群島的仇恨之上再加上一把火而已。哦還有……其餘的兩顆珍珠在船上。本來是要簽署文書及點清軍隊之後再交給殿下的。”


    你倒是盤托的爽快啊。羅南一臉愕然地瞪大眼睛看著撒緋的背影,後者似乎感到了他的視線,有點不安地挪動了下腳尖;但金陽騎士在二王子轉移眼光之前就恢複了“殿下說的有道理”的表情,一臉凜然地看向二王子。


    “我再問個問題。”敏拉在看了看兩人片刻之後,緩緩問道:“安亞公主……”你們打算對她如何?


    “殿下……”撒緋微微皺眉:“若有人率領大軍攻進西西裏群島的王城,你預備如何?”他疑惑地反問道,仿佛那是再簡單不過的問題,而就是因為太簡單了,他才難以迴答。


    “我以為,公主殿下已經受過了海水的洗禮,不再是海的女兒了。”羅南語氣冷漠地在後麵說道,這次他直直看向敏拉,不是以金陽騎士的身份迴答道:“現在迴想起來,在她從海裏沐浴而出的那一刻,我們所認識的安亞,就已經不在了。”她被殺死在西西裏群島的爭權藍圖和政治野心、以及她自己的自負和驕傲之中。


    二王子沉默不語,他轉過頭去看向了寧靜的海灣,無聲的思考,飛快地算現下狀況的賬。


    這的確是一筆很好的交易,羅南提出來的價碼並不過分,嚴格算起來,還是他賺了。


    雖然他對妹妹和希塞蘭王子的軍隊也沒有多少的信心,看父王和王兄的意思,似乎奪下亞達嘎城的幾率很大。


    但是,如果盾牌之城和獅心城聯手呢?


    維多利亞女王對她的堂妹恨之入骨,畢竟殺父之仇擺在那裏難以消弭,但是誰都知道如今掌控利昂山穀的並非那個麵具女王,而是古德貝格公爵,在利益之下,他和伊利迪亞聯手的可能性很大;到時候他的妹夫,能夠抵抗白玫瑰王朝的整個軍隊?以及伊利迪亞旗幟下的北陸最英勇的雅鹿戰士,還有傳說終於出山的火神之徒?


    若安亞失敗了,拉墨爾家族麵對的是整個利昂山穀的怒氣,而那個時候正是西西裏群島需要鼓舞士氣和人心之時,如果伊利迪亞·蘭卡斯特再推出一個所謂的南海之王,那麽……他眼瞳緊縮,銀月騎士和羅南在軍隊裏的威望非同小可,且不說王城裏如何評判,拉斯特城必反。


    他們需要拿出證據以證明血脈的高貴和神的庇護。而伊利迪亞念在他此時的舉動,或許會輕緩複仇而不牽連到他們,戰火來臨時,可以保留國本。


    而如果安亞贏了,那麽這些拉克美麗納石更是奠定了拉墨爾家族的始源和地位,就算伊利迪亞想要出兵征戰,西西裏群島的勝算也更大。


    他在心裏點了點頭,轉過身來,羅南和撒緋正交換著眼神和表情,不料二王子猛地迴頭,兩人差點就換不了表情,但敏拉似乎沒有意識到,隻是定定地看向了小王子。


    “我和殿下這次的交易……”


    “我和羅南正往盾牌之城趕去迎戰呢,哪裏有悠閑時間來西西裏群島拜訪殿下。”撒緋笑了笑,又記起姐姐所說的話,不覺深沉地看向二王子:“何況,這也是殿下袖中的一張好牌不是嗎?貴國的未來如何,就看殿下如何利用這一手暗招了。”


    敏拉有點詫異地看向眼前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見他眼神沉靜安詳,隻端著安寧的微笑看著自己,仿佛剛剛所說的話隻不過是評論美景的語言罷了,沒想到伊利迪亞的手腕真是了得,這孩子竟能有這樣敏捷的政治思維。


    這話說得還真對,他還需以後看戰爭結果如何,才能逆轉取勝,玩得好的話,營救王族國威的英雄就非他莫屬了。


    撒緋身後的羅南則是嘴角抽搐,努力地維持著表麵上對自家殿下的讚賞和欽佩。沒想到這小子記憶這麽好,還能把伊利迪亞的話一句不漏的全部背下來了。


    “殿下的承諾,我會銘記在心的。”二王子終於這樣說道,撒緋和羅南兩人都忍不住鬆了口氣,但麵上仍然平淡無比地端著一副外交使官的微笑。“殿下手中的文件,請允我一看。”


    “好。”撒緋笑著點點頭,把懷中一直握著的卷軸遞了過去。二王子接過,直接鋪在了岩石上細細看了起來。其他兩人交換一眼,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再次分別轉過了頭看向了別處。


    羅南歸心如箭,完成了伊利迪亞給他的第一任務忍不住有點得意滿足,這時正好有熟悉的鳥鳴聲在不遠處歡樂地鳴叫起來,他不覺轉頭尋找著聲源,隻見天邊隱隱露出青白淺灰之色,有一絲極細的金色細線,正在海平線處逐漸蔓延升平,海浪和風勢都逐漸大了起來,海藍色的水波微微蕩漾而前推後卷,熟悉的鹹味潮濕的風像是溫柔地薄紗迎麵而來,細小的潤濕水珠無聲地撲打在他的發梢和麵上,帶來了屬於家鄉的清爽涼快。


    “寧靜之海……是極美的。”他忍不住喃喃說道,眼神凝視著前方隨著海水而隱沒的白色細沙海灘,以及在淺水處露出卵石。“寧靜的水,溫暖的陽光,碧綠的樹林和充滿繁星的夜晚。”他轉過頭來對撒緋說道:“你也算是大海的孩子,殿下。”


    “我也是信仰哈達特艾長大的,殿下。”撒緋笑著點點頭,對割破了指頭沾血簽署了名字的敏拉說道:“海神慈悲公正,我也能理解靠海維生的人民之難處,往後的日子裏,和貴國合作應是彼此體諒。”


    這話說得突兀,也不是伊利迪亞會說出的話,不僅二王子愣了愣,連羅南都在心裏吃了一驚。言下之意,竟然有幾分安撫及威迫的意思,金陽騎士其實也不過是隨口一感歎而已,沒想到撒緋能夠運用地那麽好,不覺微微一笑,竟然有點自豪地感覺。


    隻怕二王子能夠理解才好,如果是轉達給大王子聽的話,按照那人多疑猜忌的個性,恐怕是要拿去慢慢思考反複琢磨好幾天了,他差點就笑了出來,但看著小王子一臉正經還是忍住了。


    夜晚漫長,特別是在徹夜的密談之後。敏拉覺得這個交易要去了他好幾年的精神,在最後打點羅南所要的軍艦和人馬之後幾乎累得想要撲在床上,隻覺得太陽穴突突作痛,迴頭看一直跟隨在他身後談笑的兩人,卻仍然是精神奕奕,一點都看不出疲憊的模樣。


    最後幾人在傍晚時才準備道別,二王子看著羅南的舊部下興高采烈地搬運著幹糧和武器上船,又見金陽騎士所帶的幾位艾庫丁利安們幹練有序地記錄士兵人數和新收到的武器和兵糧不覺心中隱隱慶幸,看來獅心城的軍隊的準備和訓練和自己及大王兄所想的有差別,他們並不是伊利迪亞·蘭卡斯特在野山鄉田之中聚合起來的難民之流,看著那些眼神犀利,身姿雄偉的侍衛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以及維護撒緋和羅南的防備之意,他不覺為安亞和王國的未來有一絲不安。


    看來,希賽蘭即使奪迴了盾牌之城,要收複整個利昂山穀,也是非常困難的。


    二王子背著手沉默不語,他如今心情複雜,無法能夠確認自己的定奪是否正確的;但在他附近的羅南和撒緋卻是興致極高,金陽騎士歸心如箭,巴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伊利迪亞身邊,撒緋則是以任務完成而鬆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戰事如何,但目前至少有了足夠的資金,在他的意識裏,雖然完全不知道這些錢根本就不足夠維持一個王國的重建,但卻確定長姐無所不能,辦完了她所吩咐的事情那麽到最後結局一定就是她所想要的效果。


    “那麽……殿下,我們就此起航。”少年迴頭看了看臉色陰沉的敏拉,就連擁有了那些絕色美麗的珍珠都似乎沒有引起他多大的興趣。


    “……”敏拉苦笑了一下,反正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了,無論如何,這陸地海洋上之事都由諸神定奪,如果祂們真有協助伊利迪亞·蘭卡斯特的旨意,那麽多或少了他所提供的這些事物也改變不了北陸最後的局麵,而自己最終,還是為了家族爭取到了一些保障。


    “願哈達特艾的慈悲和祝福,化成導航你們帆布的風。”他歎了口氣,還是恭謹地行了禮。


    “願光之女神永遠驅散任何落在你身上的陰影。”撒緋低頭還禮,他身邊的人也跟著屈膝。


    “羅南……”二王子欲言又止,見好友轉身就要上船忍不住出聲喊道;撒緋微微迴頭,笑著將其他人帶迴了船上,預備一切起航的就緒。


    “這一次道別,我估計……”二王子苦笑說道:“總之……我不會忘了曾經有你這麽一個好友。”


    聽到他說的是過去式的話,羅南剛剛明亮的眼神也黯然了一下。


    他的童年不算坎坷,但雖然有著國王的看護也時常有大王子和其他貴族子弟的欺淩和羞辱,在幸福快活的少年時光裏,每次迴想起來,都有安亞嬌憨明媚的笑靨,以及敏拉淡然溫柔的維護和陪伴,前者是真的對不起他,但二王子……隻能說是命運弄人,讓他們在成長之後,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並且越走越遠,終於分道揚鑣。或許這一次,真的是最後的見麵了。


    “這次這件事情……我真的很感激你。”雙方都沉默了片刻之後,羅南終於開口說道,他的語氣真摯,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好友的肩膀上,誠懇地說:“不因為伊利迪亞,敏拉,你有一顆溫柔又強大,堅定並且慈悲的心,謝謝你是真的為陛下和王國著想。”


    大王子和安亞都有各自的打算,他們或許是擁有一個王者應有的冷酷和鐵腕,堅決而不擇手段,但在羅南眼裏,這個一直默默無聲而沉浸在自己書本裏的寡言王子,才真的是為了自己的家園,想到了自身之外,把眼光放到了更遙遠的未來,並且維護自己的家族和王城,冒著麵臨失去權勢和地位的險,與他做了這筆交易。


    “如果不是因為蘭卡斯特的這位小王子的出現,我不會想到你真的會投奔於獅心城的白玫瑰家族。”敏拉看向不遠處的撒緋說道,他可以看出羅南在語氣和舉動之間對那位小少年的維護,勝於當年他對任何王儲的守護。“我也從來沒有相信你會讓安亞陷於危境,但是……”他搖搖頭,神情有無奈也有不忍:“我也沒有想到你會與她成為對敵,或者遺棄陛下並且背叛他。”


    羅南微微一笑,也不做狡辯和解釋,隻是緩緩說道:“我在被命為騎士的那一天,你的父親很高興。他親自來找我,送了我一大堆東西,在晚上,我們喝醉了,我告訴了他一大番話,他聽了之後沉默了很久,最終告訴我,若我一直現實我這番話,那麽無論我做什麽,他都會支持。”


    “什麽話?”二王子抬頭問道。


    金陽騎士不語,他向前走了幾步,踏上了搭在船上的木板,笑著迴頭答道:“我告訴他,我覺得曆史太長,世界太大,凡是王者,都會有野心、計謀、私心和追求權勢的*,因此,他們很可能會犯錯,有些小錯,和他們漫長一生的成就根本就不值一提,而有些卻會讓他們的英名從此一蹶不振;一名騎士的忠心,其實並不應該屬於任何一個國王,他應該敬畏諸神、忠於真善、保護弱者、救助人民;他的忠誠,不盲目追隨任何一麵旗幟或一枚家徽,如果能忠於這樣的原則,並且對得起這個世上的正義和善良,他才會獲得永遠的榮耀和勝利。”他向聽呆了的敏拉揮了揮手,爽朗笑道:“我從來都沒有背叛過國王陛下,我也沒有投奔到伊利迪亞女王的旗下,我所忠於的,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心而已。自由、寬恕、和赦免、我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給予於我!”


    敏拉沉默不語,他隻能看著羅南對自己笑著轉身大步離開,海麵上的最後一絲光芒從他身邊投射而來,他的披風隨風飄揚而起,就如鼓滿了的白帆,也如展翅的白鷹,即將起航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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