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洋仿佛在唱歌。


    細細碎碎的海浪拍打的聲音從窗外絮絮地飄了進來。他睡得極不安穩,一層薄薄的汗浸在肌膚上,全身都粘的厲害,不覺一個翻身坐了起來。


    身旁的妻子睡的很熟,身體優美的曲線隨著安詳穩定的唿吸起起伏伏,他看得有點羨慕,移開眼光往窗外望去,隻見白色紗簾如雲朵般的在外飛揚起伏,在黑夜之中非常耀眼。


    他坐起身來下了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慢慢地向窗邊和陽台上走了過去。沁涼的觸感從腳底下傳來,稍微安撫了他全身的燥熱,即使整個北陸都進入了嚴冬,在一年如夏的南部仍然悶熱幹燥而溫暖,他掀開調皮地在他臉上來迴撫摸的紗簾往外看去,隻見兩輪巨大的滿月高升於夜空之中,銀色的光芒也如水般隨著他掀開窗簾而泄入而進,整個房間都浸沉在璀璨幽美的銀色月光和海光波浪的倒映之中。


    真是美。


    他凝視著陽台下靜靜沉睡的海灣歎道,有些風景即使是看了一輩子也是看不厭的,他帶著仿佛初次看見的驚歎看著不遠處銀沙碧水的海灘,隻見晴朗無雲的夜空沒有一絲漣漪,猶如圓滑平穩的巨大鏡麵,成千上萬的繁星點點閃爍,仰頭望去,仿佛整個星空都在低吟淺唱;斑斑點點的璀璨星光熠熠生輝,聚集成河,橫斜流穿過大半蒼穹,倒映入海,雙月散發著溫柔而耀眼的白潔光芒,襯得整個庭院裏的一草一木都沐浴在龐大的銀光之中。


    他站了好一會兒,閉著眼睛聆聽海水的呢喃和風的低語,時而仿佛聽到了眾神在對著星空高歌,時而似乎有人魚的歌聲夾著細碎的海浪拍打而傳來。他站了不知道多久,直至全身肌膚微微發涼,雙月也到了交輝之時。


    這時,他感到了一絲不尋常。


    驀然睜開眼睛,卻驚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在陽台之下的庭院之中,有一道黑影靜靜佇立。


    對方似乎沒有要躲藏的樣子,坦然地站立在圍欄之前,身前身後沒有任何可以遮住他的事物。他背對著月光,修長的倒影在地上拉得很長,腰邊有劍柄的輪廓清晰地反映在地上。


    “是誰……?”他觀察了片刻,終於打破寂靜出生問道。對方能避開行宮裏的重重侍衛和防禦一直到此,說明身手不凡,但帶著武器卻又不下手,那麽一定是有別的原因前來深夜拜訪。


    “閣下三更半夜來訪……應該不會想要在庭院裏站到天亮吧?”他鎮定了下來,微微一笑問道:“不如走出暗處,我們也好……”他話未說完,對方已從陰影之處走出,驚得他頓時啞口無言,隻能愣愣地看著來者,臉上蒼白無色。


    “敏拉殿下。”月光下,羅南緩緩地掀開遮蓋自己的鬥篷,露出了輪廓分明的臉龐,以及他一貫有的慵懶微笑。


    “!!!”羅南!敏拉·拉墨爾差點就大叫出聲,他及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後急急地從陽台上走了下來,左右顧盼地打量著四處,又驚又急地低聲吼道:“你瘋了!”他走近金陽騎士的身邊,一手攬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拉著,直至陽台的陰影之下。“你怎麽可以……如果被抓到了……”


    “如何?陛下是想要執行一年前未來得及主持的正義而還我清白,還是按照公主殿下的意思來處置我呢?”羅南漫不經心地扯嘴笑道,挑了挑眉:“你不會覺得我真的的毫無準備而來吧,敏拉?”


    聽到他再也不以名字來稱唿自家小妹,二王子忍不住歎息,但還好,他對自己還是有過往的情分的。他拉住好友的手走到庭院裏比較蔽密的地方,用樹枝的陰影遮蓋了兩人的身影,確定不會被發現之後,他才歎了口氣,揉了揉突突作痛的太陽穴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在夜裏四處走動這件事情,我比殿下可有經驗多了。”羅南咧嘴一笑,半是嘲諷半是玩笑的說道。和安亞幽會、去地下室偷酒、在宮殿裏四處晃蕩,這些他都是從小做慣了的。“更何況,這地帶我比你還要清楚……”畢竟一年中的大半時光他都在這裏度過。


    敏拉臉上一陣尷尬,“撒恩拉之島”,是距離拉斯特城最近的一坐小島,因為麵積不大所以並不算是西西裏群島的主要島嶼之一,況且南部海灣這樣的小島嶼非常的多,不足建城開鎮,但是在上麵建立豪華的私人住宅綽綽有餘。


    早在十年前,西西裏國王看羅南常年在沙場和出航之間來迴,沒有個像樣的家也不成樣子,便揮手把這個地方賜給了他,外加一棟規模不小的房屋及仆役數百人。在十劍團還是一團和氣的時候,這裏經常是眾人不約而聚的地點,金陽騎士不拘小節(有時候他大節也是不拘的),為人豪爽大方,王國的眾將士們都喜歡來和他來往,眾人經常連夜喝酒玩鬧,更何況拉斯特城就在對麵,銀月騎士因忙碌而不能前來的話,自然會送上一份“厚重的禮物”讓眾人消遣娛樂。


    那些笑語嬉鬧仿佛都還在耳邊,周圍樹葉濃鬱,每一片葉子都承載而目睹過那些在繁星下高歌歡唿的快樂時刻,而一轉眼,在金陽銀月雙雙隕落了,而這片島嶼也被轉賜給二王子敏拉殿下。


    有時候敏拉獨自走在樹林幽徑之中,都似乎可以聽到昔日笑聲和熱鬧的迴響在樹林裏沙沙作響的葉子摩擦之間傳來。


    羅南對房屋裏麵的擺設和裝飾並沒上心,卻在庭院終末的海灘之處特別開辟了一個好地方,細碎柔軟的白沙上放置了大塊的岩石,上麵細心的鋪置了芭蕉葉和軟竹製成的靠墊,木質的支柱撐著遮陽的輕紗搭成精致的帳篷,舒適的靠墊和枕頭四處置放;到處通風,視野又極好,可見無邊無際的海洋和對麵的拉斯特城島,方便前來的兄弟們一起悠閑自在地享受時光。


    就連一向刁難的大王兄都對此地稱讚不已,而最會享受玩樂的三弟更是按著這個想法在自己行宮的後庭做了一個相似的地方,卻少了眾人捧場的熱鬧和多了份約束,大家總是喜歡來羅南這裏。“金陽騎士的風度和對人熱忱的態度,不是任何人都學得來的。”他記得三弟含了幾分酸意說道,但也無人反駁。


    好友、忠臣、令人追隨的首領和英勇的戰士。


    敏拉無法明白在這一年發生了什麽事,是否是父王的老邁和衰弱以及王兄的崛起而導致了西西裏群島的十劍團的隕落。


    自從來到了這裏,在經過這條再也熟悉不過的路徑時候,他總是會失神的停下來發呆,那些美好的時光一去不迴,是否也代表著,西西裏群島最輝煌的武力時代也即將過去了呢?


    “你把這個地方管理的很好。”旁邊的金陽騎士也陷入了沉默。或許他也在迴憶那仿佛是一輩子之前的事情。


    敏拉抬眼看向他,忍不住苦笑:“我什麽都沒做。”


    羅南多年未婚,因為有安亞的存在,身邊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女人,他並沒有花很多心思和時間來管理內宅和島嶼上的事宜,更沒有什麽替他打理雜事的情婦,因此留下來看島的人,都是旗下的士兵和仆役,因為以管理軍隊的方法來管轄這個地方,留下來的人自然對他忠心耿耿,即使敏拉想要做什麽改變,也要緩著慢慢來,否則難以服眾反而容易引起反感的效果。因此他什麽都沒變,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時間來做更改。


    “我想……這段時間,你應該也很辛苦。”羅南慢慢想著措辭說道,揚起一抹笑容:“不過把你發配到這個地方來,國王陛下看來還是很照顧你的。”


    敏拉點了點頭:“父王的確是用心良苦。”


    西西裏群島的拉墨爾家族有三個王子和一個公主,他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大王子路特薩是無人有異的儲君,三弟和母後最相似因此最受她的寵愛,而安亞身為唯一的公主,自然是寵愛聚一身;而自己個性溫和內向,不喜政治世事,不如王兄那樣受父王倚靠,不如弟妹們那樣會向母後撒嬌或討歡心,就連善戰好鬥的羅南都比他更受父親的賞識和疼愛。


    和北陸上其他的王國一樣,公主會外嫁聯姻,王子們則是在成年時會被賜下其它的行宮另居,因此當老國王把被廢棄的撒恩拉之島賜給他時,朝堂上下一片譏笑,大王兄高深莫測,三弟則是忍不住地幸災樂禍,就連母後都對此毫無表示,他站在黑珊瑚之廳上仰頭看向從小都不親近的父王,卻見他眼底另有一片深意。


    西西裏群島現下處於一個什麽樣的政局,他冷眼旁觀,是再清楚不過的。原本能成為一國之母的安亞被父王和王兄明上遺棄而暗地袖手旁觀,如果她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歡喜,即使和娘家有了裂痕,也不會趕盡殺絕,更何況她也需要堅強的後盾;但如果失敗了……


    西西裏群島不可能和利昂山穀斷絕關係,麵上或許還會送一個拉墨爾家族的女子繼續聯姻討好;隻是王兄這些小把戲和小心機,他看得出來,不相信北陸上的蘭卡斯特家族看不出來。白玫瑰王族有著什麽樣的個性,熟讀曆史的他是很清楚的,外交能力極佳,但對內部王族的維護不是丁點的護短,悠久的家族曆史讓他們無比的驕傲和自負,縱然現在內部鬥成一團亂,但事後算賬的例子並不是沒有。


    況且……那個古德貝格公爵還好,但無論是漂落在外的希塞蘭王子還是遠在獅心城獨自冠王的伊利迪亞公主,恐怕都不會忘記他們的所作所為。


    父王把投奔在伊利迪亞公主旗下的羅南的領土賞賜給他,無不是為自己甚至整個王族都留了一手退路。如果真到了最壞的結局,他們要麵對利昂山穀的怒氣和軍火,那麽羅南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念在他一向不理政事而與世無爭的性格上,或許會放他這一支拉墨爾血脈一馬。


    似乎,父王也是知道羅南或許會來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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