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伊利迪亞滿身大汗從睡夢中驚醒而起,她全身都被冷汗浸透,背脊上傳來了劇烈的撕裂痛楚,仿佛有一把刀刃從後麵捅進而不斷貫穿著她的軀體。


    “陛下?”守在帳篷外麵的侍衛們聽到了聲響,立即警覺地問道。不一會兒就有細碎的腳步聲逼近,三位守夜的侍女掀門而進。


    “沒事……”她驚悸未定地揉著胸口喃喃說道:“……隻是噩夢……”見對方遲疑又擔心的臉,勉強扯出了一抹微笑:“沒事,勞煩你們去告訴外麵的幾位大人,隻是做了噩夢。”她接過侍女們乖巧地遞來的一杯水喝下去,在軟塌上坐直了身子。


    背上一陣灼熱疼痛,內衣全都濕嗒嗒地貼在了肌膚上,凜冽的深冬氣息隨著侍女微微打開的窗子飄進,冰冷的空氣拂過她的肌膚,引起了一陣陣顫栗。她慢慢地喝著水,不知不覺地靠在了軟枕上,覺得頭腦突突作疼,手指都還帶著微微地顫抖。


    心中有不安的情緒彌漫全身,她感到跳動著的心跳帶著一絲恐懼,不覺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外麵夜空明耀,雙月剛剛交會而過,一東一西的銀月已經快要接近了地平線,很快就要結束這漫長的夜晚。成千上萬的繁星明照,在漫漫大雪之後,她所至的地方都是晴朗的好天氣,人們說光之女王帶來了溫冬和暖陽,原本嚴冷的冬天不再難挨,至少每天都可以在午後曬著太陽。


    她帶著大軍一路向南,有丹安父子和最好的勇士們左右相護。然而心中總是不安。


    或許是因為在大半年前逃離了亞達噶之後的這一路上一直都有同伴相伴,五個人從未分開過很長的時間,不僅是她,就連巨人都有點惆悵,沉穩大氣之下也可見一絲焦躁和擔心,她看著好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多依賴和牽掛。


    終究是好事吧。她想。


    畢竟從愛蕾絲達死了之後,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為了世上的任何人有絲毫的在意。


    大軍紮營於普羅米絲鎮的郊外,這座其實應該稱為鄉村的城鎮早就成了空城,因為位於亞達噶城和北邊的交叉之地中心,在勞倫斯第一次遣兵去古德貝格領土時,盾牌之城的大軍就掃蕩了這個地方,百姓們四處逃竄,或北上或南下,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個注定會被多處軍隊踐踏的地方。


    伊利迪亞和丹安到此地的時候,隻有領主一家留在此地,多特蘭·龐貝騎士是蘭卡斯特家族的遙遠親戚,當年因為鄙視裏約克的所作所為而拒絕出席他的加冕典禮,並且寫信怒斥了這位“給北陸上最榮耀的姓氏帶來無法抹去的蒙羞和恥辱”,他堅決不理會新國王的召喚,並且毫無畏懼的多次公開怒罵裏約克,並且“至死不承認他的統治權”。


    好在他的所作所為被許多亞達噶王城裏的貴族暗地庇護,(其中包括了彼得騎士和卡麥倫首相)而沒有引起裏約克起兵討伐,但這沒有避免他多次被從盾牌之城派遣而來的貴族或騎士們欺淩侮辱,他的夫人被拐走而殘忍殺害,唯一的女兒露迪西亞也為此曾被汙辱而自殺未遂,刀子進了脖子卻偏了刀刃,劃破了聲帶而再也無法開口。


    老邁的騎士在看見白底金邊和玫瑰徽章的旗幟在山的另外一邊出現的時候已經瞎了一隻眼睛了,另外一隻眼也模糊看不清;雖然在好幾天之前就已經聽到了有關光之女王的流言,但他一直不相信,或者是說,隱隱不敢相信,直到白色的旗幟如連雲一樣出現在草原和山穀的地平線上,迎著滿穀的晨曦飄蕩而來,熟悉的號角聲響起而震徹整個樹林,他終於在伊利迪亞微笑著走到他的麵前時,巍巍地跪倒在地,一手囉嗦而顫抖著摸索到她的衣袍時,忍不住悲憤大哭,哀哀地哭出了大半輩子的悲慘人生。伊利迪亞笑著含淚扶起了這個一輩子的血淚交織但尊嚴堅固的老年人,然後親身彎膝鞠躬,她在滿軍隊的驚唿之下垂下了優美修長的脖子,恭謹而謙虛地行禮。


    如果世界上有任何人值得她至高無上的致敬的話,便是眼前的這位老人了,隻因為,他做了十年前她未能做的事情。


    他替她維持了蘭卡斯特家族的尊嚴和驕傲,他代替了她斥罵懦弱卑鄙的裏約克和他蠍毒般的妻子,他幫她怒叱了那些背叛父王的小人。


    為此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就如所有在黑暗籠罩這個王朝時,未曾放棄心中的忠誠和榮耀的人們,而她願意用下半生傾盡全力幫他,幫所有的人彌補這一點。


    “我會重新從廢墟建起這個王國,大人。”她和他相對片刻,最終隻是這樣說道。而對多特蘭·龐貝來說,便已經足夠。


    裏約克、恩利卡、勞倫斯、維多利亞、希賽蘭、安亞……還有那些曾經在這幾年不斷地打擊而欺淩著他們的人,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其實他們就是輸在一句非常簡單的話上。


    承諾。


    裏約克或許至死都未曾瞑目,為什麽愛蕾斯達和伊利迪亞的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注定了他的失敗和墜落。就如他更不會明白,為什麽他精確無比的各種陰謀,嘔心瀝血的各種政治聯盟,卻仍然輸在他那對默契無比的雙胞胎兄妹手上。


    愛和信任。


    至死不渝的忠誠。


    千年不朽的誓言。


    以生命捍衛的榮耀。


    無論多強多龐大多黑暗的軍隊都不會打贏這些信念。


    因此,伊利迪亞知道自己會贏,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這一點。


    夜風吹來,年輕的女王走出了帳篷,往山坡之下看去。


    隻見幾百張帳篷覆蓋了山穀的草坪,點點燈火猶如星光落在地上,在營地周圍之間,有整齊有序的士兵精神抖擻的左右巡邏,似乎沒有被夜深風寒的冬夜而染上任何困意。她看得心中欣慰,不覺從侍女手中拿過了燈盞,慢慢沿著下坡走向了營地。


    巡邏的士兵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就會跑出來晃蕩的習慣,在見禮了之後便若無其事的繼續警惕地巡查了,有一位深知小公主的習慣,欲言又止的想要拜托女王陛下不要半夜亂跑,但最後還是咽了咽口水,什麽都沒說而留下了一個擔憂的眼神慢慢走了。


    伊利迪亞看得好笑,她提著一盞明燈緩緩走過每個帳篷,裏麵傳來了士兵們沉睡的輕微鼾聲,也有一些仍然在聊天寒暄的輕笑聲和無聲無息的全帳沉睡的寂靜。她越走越清醒,心中的那種苦悶不安又不祥的感覺終於逐漸消失。


    “我就知道你睡不著。”身後傳來了低沉的笑聲,伊利迪亞走到了營地邊緣的時候,聽到了丹安帶著困意的笑聲說道。


    “吵醒你了?”她迴頭看向他,提著裙子走上了一塊較高的岩石坐了上去,從這裏可以看到幾乎整個營地。


    “遠遠看到一盞搖搖擺擺的明亮燈光,閃得我不能睡覺。”丹安咧嘴一笑,身手敏捷地跳躍了上去,坐在了她旁邊,在坐下的那一刻不覺咧了咧嘴:“好冷!小心著涼啊!”但伊利迪亞已經脫下了自己披戴著的厚羊皮毛披風擺在了地上,拍了拍示意他靠近。


    夜深人靜,他們並肩坐著看著燈火闌珊的帳篷和一處處未熄滅的篝火,巡邏的士兵們時不時經過他們之前,見怪不怪地點頭行禮後都繼續認真地走著自己的路。兩人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眾人歇息睡覺的地方,時間久了,心中平靜而安詳,看著看著也仿佛有了幾分守護此地的味道。


    “我做了個噩夢。”沉默了一段時間,伊利迪亞忽然抱住了膝蓋,望著天空說道:“百葉特……我很擔心。”


    “我也夢到了。”丹安凝重地點了點頭:“雖然我已經不記得夢中的畫麵了,但的確是被驚醒了。”他沉吟了片刻:“她……銀月騎士的作戰能力卓越非凡,她不會有事的。”他肯定地說道,但伊利迪亞聽出了話中自我安慰的語氣。


    伊利迪亞低頭不語,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她知道噩夢意味著什麽,在這大半年的旅途之中,諸神、生靈、甚至過去或未來的人們都是托依著夢境來告誡自己或大家,一直在半醒或昏迷之中透過沉睡的靈魂來指導他們該走的道路。


    她覺得快要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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