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旁人如何求情,如何據理力爭其實都無關緊要,關鍵人物的態度決定了一切,很遺憾,在場這幾位都不是關鍵人物。


    貪狼君陽明能夠很好的控製住內心的想法,執行於自己意願相違背的指令,完全不會因為內心的感情將指令的執行打任何折扣,這是他好用的原因,絕對的服從和忠誠,也是大家將此事推給他的原因,老君可下不了這個手。


    哪怕大殿之下聲浪震天,也無法改變他們的決定,貪狼君遲遲不表態點頭同意放過長風,昆侖眾人也毫無辦法,一時場麵有些僵持。


    晚春的正午,烈日已經灼人了。大殿外麵站著的人們開始有人眩暈了,場麵有些輕微的騷動起來,若木問貪狼君:“星君你看,眾怒難犯啊!”貪狼君冷笑搖頭:“你再等等看。”


    長風的心痛不合時宜的突然發作起來,他嘴唇發紫,四肢乏力,幾乎動彈不得。


    貪狼君看了,遺憾的說:“你看,這就是強行要改變宿命的結果,你這身體的骨肉,原本就是為了羽山而生,注定不能離開。


    “鴟龜為了讓你過上正常的生活,硬拖了幾十年給你,如今卻是不行了,你這心痛的毛病隻會越來越嚴重,最後死去。”


    長風說不上來話,絳珠卻說:“以前他說過小時候心口疼,吃過小華山的薜荔便好了,可見是可以治得好的。”


    貪狼君看了看她,彷佛看一個蠢貨的表情,沒說話。


    若木卻也說:“無論如何,懇求星君給長風一個生機,看在這麽多人收了他恩澤的份上。”


    貪狼君搖搖頭:“天命難違。”


    他站出來,麵對眾人高聲說:“若長風是凡人,自然無可厚非,可他是羽山結界靈石所化,如今私自離開,導致魔物為亂人間,你們如今替他求情,可想過死在魔物手下的兄弟姐妹,父母子女?”


    話說到這裏,開始便有些糾結的人動搖了,他們安靜下來,聽陽明君的話:“長風自求散盡法力,那靈石的靈力也會隨之作廢,到時候就算取迴來,也是一無用處的石塊而已。”


    他這話的隱藏意思沒有說出來,眾人卻已經理解了,如今長風的法力正盛,若是他願意迴去羽山鎮守,自然可保千年無虞。


    便又有一些人猶豫了。


    “如今鎮守羽山的祥雲如意,畢竟是替代的東西,不是為了羽山而設,當前留在羽山的魔物都是不甚好鬥的,數量也少了許多,如意暫且能支撐一二。


    “可是若想把人間這些魔物都驅趕迴去,又或是羽山滋生了更多的魔物,那如意,卻是不能持久的。”陽明君緩緩陳述,彷佛在講述天氣一般平板,絳珠卻從中聽出了莫大的寒意,她懼意頓生,貪狼君的意思,彷佛長風便是養育這靈石的容器而已。


    “總是還能有辦法的!”芾玉高聲說:“莫不是諾大天庭,竟然找不出別樣的寶貝了!”


    陽明君冷笑:“你當女媧娘娘不會選擇更厲害的法器嗎?若是還有更厲害的,為何要用他?”


    “他本無實體,是當年女媧娘娘法力結界所剩餘的靈力所接而成,雖私出羽山是大罪,但如今他苦修幾十年,也算略有小成,大大補上了靈石的法力,如今迴到羽山鎮守,也算是將功補過。”


    “那便迴去好了,又為何要取出靈石才行?”長空問。


    “他雜念太多,塵緣未了,無法擔這重責。”貪狼迴答,話裏話外,他們要的不過是一個石塊,長風不重要。


    這讓幾位跟長風最為親近的覺得十分難過。而若木總覺得這中間還有一事未明,貪狼星君的話中還有模糊的地方,總還是跟長風的前塵有關係,可是他不知道怎麽問才好,若是青丘老狐狸或者應龍有一人在場,就能說個分明了。


    “如今之計,便是取出靈石,放迴羽山,重塑結界,並著昆侖等一幹修仙門派將魔物驅趕迴去羽山,或者就地驅除,才能保人間太平,否則,這妖魔為患,不知何時方休。”貪狼君陽明下了結論。


    最外圍的人群沉默了,他們再沒發出求情的唿聲,青蘿憂慮的跟芾玉對視了一下,都看到了對方的擔憂,凡人是可愛的,凡人卻也是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昆侖的弟子們,也開始有人猶豫和沉默了。


    貪狼陽明說的雖然殘酷,卻似乎是正確的做法,可是這個人畢竟是長風道長啊!


    長風一下子便被貪狼君陽明放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你不是為民著想嗎,為何不願殺身成仁?長風你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長風斜靠在椅子裏,有好多事一幕一幕迴放,唯一不明白的,是貪狼的那一個問題。


    外圍的人群,從沉默的糾結,到漸漸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到討論,到爭吵,到不同意見的人開始出手,打成一團。支持長風的和支持貪狼君的互不相讓,完全忘記了他們討論的是長風的性命,而長風本人,還在台上看著。


    而這個討論的中心的本人,卻沒有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哪怕他從來沒有做錯一件事情。


    貪狼看著絳珠整個人呆住,悄悄對她說:“你看,這才是凡人。”


    絳珠含淚坐在長風身邊握著他的手,長風的心口疼漸漸緩解,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他說:“星君何須如此撩撥他們,凡人是怎樣的我很清楚,但這不影響我的決定。”


    “長風隻求星君解惑,鴟伯如此費心,甚至已一己之身為我偷來這幾十年,到底為了什麽?”長風隻想知道真相。


    貪狼陽明反問他:“你可在夢裏見過什麽離奇的景象?”


    長風說:“每每入夢,皆是洪水滔天,可怖至極。”


    貪狼君點頭:“前世債,今生償。你也是天帝的逆鱗啊。”


    長風坐起來:“星君可知這是何事?”


    貪狼君搖搖頭,指指外麵開始動亂的人們,昆侖弟子們都去維持秩序,參與鬥毆的人都被拉到一旁,場麵十分混亂,這都是他救迴來的人啊。


    長風看著地上的血跡,這都是為了他,他自責的想。


    人們的態度明顯分成了兩派,一邊是昆侖山腳的人,他們跟長風的感情最深,受他照拂最多,也因為昆侖的緣故,沒有收到魔物侵擾。


    另一邊是新來到昆侖城的人們,他們都是在各地過不下去,選擇到昆侖來尋求庇護或者被昆侖弟子從魔物手裏就下,帶迴昆侖安置的,他們對魔物深惡痛絕。


    哪怕,他們中也有許多人是長風救下來的。可是他們對自己說,也是因為長風離開,才會導致魔物四散的,仿佛這樣想他們的良心會好過一些。


    他們堅持著,要長風取出靈石還到羽山,對麵的人便破口大罵他們狼心狗肺不懂知恩圖報,他們便漸漸將對魔物的仇恨轉移到長風身上。


    最可怕的,便是有的弟子因為交好的師兄弟被魔物傷害,或是本來就天生膽小,也存了懼怕之意,害怕更多的驅魔的任務落到他們身上,如今小師叔可以鎮守住羽山,總算是有個盼頭,他們不敢去細想小師叔會為此付出什麽代價。


    貪狼陽明有些輕蔑的說:“這便是你幾世都為之生為之死的凡人!”


    長風看著混亂的場麵,一世忘記了追問貪狼此話何意,他一向關愛的人們此刻互相破口大罵,地上一片狼藉,還有血跡斑斑。


    其中一邊的開始有人直直的跪了下來,高唿:“求道長救救我們,那些魔物實在太可怕了。”聲淚俱下的訴說魔物對他們造成的傷害和災難。


    眾人皆伏地跪求,這一些人對魔物的恐懼已經完全占據了他們的心,沒有一寸一厘來存放對長風的感激,此時此刻的他們,已經忘記了長風從魔物的爪子下把他們救出來的那個情形,隻記得當時那個魔物可怖的模樣已經當時他們絕望害怕的心情。


    大恩成仇,向來如此。


    長風完全能理解他們的恐懼,他們的期望,他看向大殿之下的弟子,諸多弟子礙於平日對他的愛戴,不敢說話,可是他們的眼神裏也看到了恐懼和期望。


    青蘿和芾玉齊齊擋在他麵前:“師叔不可,有什麽事情,我們都可以一起承擔,讓你一個人赴死,那是我們無能。”


    長空張了張嘴,沒說話,左右都是他的師門,他竟不知該說什麽。


    若木長長歎息,搖搖頭說:“天界如此,還求什麽飛升。”


    長風握著絳珠的手,另一隻手輕輕的拭去她臉:“好在我們總算還能見上一麵,也算沒有遺憾了。”仙子說不出來話,她拚命搖頭,眼淚滴落在大殿門口的平台上,朵朵花兒綻放出來,她後悔了,她知道錯了,她就不該求什麽公平。


    如果不是她為了能長相廝守頂撞了天帝,是否天帝就不會遷怒於長風了?是否他就能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


    都是自己的錯,絳珠絕望的想,如果長風今日剔肉剝骨,他連轉生的機會都沒有了,都是自己的錯,如果當時不是自己那麽執著,隻要長風好好的,比什麽都好。


    她如何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麽多的事情,樁樁件件,匪夷所思,如今長風會如何她不忍再想下去。


    長風掙紮坐了起來,環顧了一下他鍾愛的昆侖和人間,他為之殫精竭慮幾十年,奔走幾十年的地方,如此不舍,他自從離開羽山便深深的愛上了這人間,那麽美好,他願意為之付出一切。


    他想起他剛到昆侖的時候,對什麽都好奇,對什麽都喜歡,年紀幼小的他被大家戲稱為好好師叔,後來他下昆侖,洪水肆虐中他救了許多人,治了很多人,把他們都送到了昆侖山腳,這才有了後來的昆侖城。


    他想起跟仙子的初見,在峚山玉膏泉,驚鴻一般,他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美麗的人,她的舉手投足都如同翩然起舞,她的驕傲,她的美,她的善良,都讓他著迷。


    他想起自由的青丘,可愛的妖怪們,真性情的白芷,穩重的塗山,智計百出的白澤,甚至火爆的朱厭,他全都喜歡。


    他其實不過是喜歡活著的感覺而已啊,羽山那十年雖被無微不至的關照,可是那一方院子,不見天日,沒有陪伴,孤獨,冷清,他感覺到了昆侖才活了過來。


    眾人喜歡他,尊敬他,世人感懷他的恩德,頌揚他,招搖鎮的人們甚至還給他立了生祠。夠了,這一世,沒有遺憾了。


    他隻是,舍不得,舍不得放棄和離開這麽美好的地方,這麽鮮活的地方,舍不得周圍這一群可愛的鮮活的人們。


    在眾目睽睽之下,長風緩緩的將手伸入體內,取出第一塊肋骨,血色難掩光華,肋骨上散發著聖潔的潔白的光,眾人驚唿,求他同意取出靈石放迴羽山的那些人伏在地上完全不敢抬頭看上一眼。對麵的人們更是哭成一片,求長風停手。


    青蘿和芾玉試圖拉開他的手,被他用法力定住,動彈不得,若木見狀,歎息,把自己的靈力緩緩的輸入長風體內,減輕他的疼痛。


    長空叫起來:“師父!”若木瞪了他一眼,長空的表現,著實讓他失望,長空也迴頭,試圖推開若木的手。


    若木搖頭,堅定的增加了手上的靈力。他的靈力及時止住了長風的鮮血,長風忍住疼痛將肋骨一根一根取出,堆放在他麵前,最後,他實在沒有了力氣,於是看向貪狼:“剩下的,請星君來吧,對他們太殘忍了。”


    青蘿和芾玉動不了,芾玉的臉掙得通紅,青蘿的眼淚已經流了個滿麵,他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若木將所有的靈力都傳給了長風,


    他對天庭失望,對人間也失望,他連自己的徒弟都護不住,空留一身靈力有何用處,還不如減輕長風的痛苦,讓他多看一眼這個世界!


    貪狼陽明君隔空將長風剩下的骨頭一並取了出來,泛著聖潔靈氣的骨架連在一起,他將這些骨架糅合在一起,骨頭之間互相咬合,糾纏,吸引,在空中旋轉,在眾人麵前凝成了一塊泛著潔白的閃耀著仙靈光茫的靈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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