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山終年不見天日久矣。


    自從那年鯀爺爺在此殞命,便從此不見日月,之後,但凡天界犯錯被貶的神仙,人間罪大惡極被追殺的逃犯,全都被流放或者避難於此,魔孽滋生。


    久而久之,戾氣越加厚重,女媧娘娘索性把這裏作為魔界的中心,耗盡自己的心力,分天絕地,區隔五界,隻留幾個進出的通道,五界的管理者,隻需要把守住這些通道,便能守住自己的地方不被侵擾。


    這也是那場洪水之後女媧娘娘痛定思痛,犧牲自己也要做的事情。那洪水的由來,便是五界不分,人神雜處,有些種族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才起的叛亂。雖然好在最終是將他們陣壓了下去,可是這代價不可謂不慘重。


    如今的羽山,便是魔界的最中心,魔族是從人或神的邪念上滋生出來的邪物,沒有實體,最喜愛附著在他人身上,或是誘發邪念,或是引誘墮魔。


    附著了的,便有實體,或是自身墮魔,或是附身他人,沒有實體的,便飄蕩充斥在魔界之中,或是遇上更厲害的魔物,被吸收並掉,或是遇上更弱小的魔物,吸收並掉它,總之,沒有實體的魔物便是在尋找實體和吸收別的魔物或是被別的魔物並掉的路上。


    種種魔物,互相傾軋,毫無道理可言,隻有魔力說話。


    五界源源不斷有人或神墮入魔界,魔界便源源不斷滋生出新的魔物,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某日,在羽山的山腹之中,突然呱呱墜地一個魔物,這魔物倒是有些不同,它生來便有實體,聽別的魔物說,它出生的時候,有流星墮入羽山。


    總之,它跟其他的魔物都不大一樣,讓魔族眾魔皆十分好奇。


    但那又如何,總歸也是脫離不了這個地方。


    羽山原本多怪木,多蝮蛇,荊棘叢生,怪石密布,自從不見天日之後,更是滋生出厚重的瘴氣,濃濃的包裹住了羽山,充斥了整個魔界。


    這樣一個弱小的新生兒在魔界,如何能活得下去,卻不知哪裏來了個妖物,一手抱了他離去。


    魔界是出不去的,他便在羽山頂上結廬而居,遠眺之處便是鯀爺爺被誅殺的地方,這裏戾氣最重,不是厲害的魔物都是不敢靠近的,更別說在其中居住了。


    奇就奇在那妖物全然不懼那戾氣,自顧自伐樹結廬,更加奇異的是那個新生魔物也不懼那戾氣,兀自咿呀哭啼。


    一妖一魔竟然就此長住了下來,也不大出現在眾魔之前,隻時不時捕幾隻魔物迴去,給那小魔物修煉增長。


    有這妖怪護著,小魔物倒是無驚無險的一路順遂,並且還吸食了不少魔物來給自身修煉。為了讓這小魔物在幼年時不至於被魔界的瘴氣侵蝕,早早夭折。


    那妖怪還時不時仗著自己的身份偷偷到妖界去偷些奇珍異果來供養它,也有些好死不死剛巧被妖怪順手抓迴來喂這小魔物的妖怪。


    青丘它是不敢去的,有那隻死狐狸,自從自己一口咬掉它一條尾巴之後變成了死敵,見了麵隻有你死我活。


    不過倒是聽說它離開青丘去東海找應龍了,應龍也是該死的,早晚會把它們兩個都收拾了,且等著自己把元昊撫養長大。


    西邊那些地方也不能去,還沒有分五界之時,那裏是人神共居的地方,後來女媧娘娘分天絕地,將神族趕上天,冥界趕下地,那裏便成了凡人的地方,大多是修仙的門派居住,他雖不懼他們,卻不願故地重遊,徒增煩惱。


    它給那小魔物取名元昊,天之始,大而廣之意,用意不可謂不明顯。


    也因為這妖將元昊養護得十分之好,白白胖胖,稚嫩可愛,與那些瘴氣魔氣中廝混成長得麵容可怖的魔族們大不相同,倒是十分像是凡人的孩子。


    於是引得無數魔物垂涎,有的是想偷迴去玩幾天,比如戰爭中痛失子女的女子怨氣凝成的無女;有的是想一口吃掉,比如食人魔;有的是想附身,比如剛滋生出來還在四處找實體的各種邪魔;還有的,想抓迴去圈養做禁臠。


    不一而足,總歸都是無數隻眼睛在暗中覬覦,就等著那妖怪離開元昊,哪怕一會兒的功夫。


    說起來這妖怪的來曆竟然沒有人知道,他沒有現過本體,不光是妖氣無法辨別,更是帶有些神界才有的仙氣,魔物們對他十分忌憚,退避三舍。


    但元昊生來有一個心痛的毛病,那妖便抓來好些醫術高明的魔物來給他診治,但都說不好什麽問題,隻說先天不足,畢竟不是懷胎孕育誕生的,有些不足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


    不過大多都讓他去一種叫做薜荔的草。這種草隻長在西山錢來山係的小華之山,懸崖峭壁的石頭之上,采摘這種小事情,倒是難不住他,但是要去這些地方他心裏十分抗拒。


    但元昊這個心痛的毛病,每年總會痛上幾次,毫無征兆,也沒有辦法避免和預防,那妖怪十分擔心如果自己不在的時候元昊心痛發作,怕是大大的不妙。


    這一年,元昊這個心痛的毛病越發嚴重,這小華山,真的非去不可了,。


    這些年,他對元昊的撫養十分盡心,訓練也十分嚴苛,卻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有恭敬,有愛戴,有嗬護,獨獨沒有舐犢之情,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一直不敢逾越。


    隻是元昊尚且年幼,這妖這樣的陪伴,卻讓他心裏空著一個大大的缺口。


    這讓元昊十分孤單寂寞。


    他的幼年隻有這隻似師似仆的妖,他沒有玩伴,沒有兄弟姐妹,他一個人,在昏暗的羽山之巔,看不見天空,看不見地麵,看不見這一個小小院子之外的地方,夜明珠發出的熒光照亮了這一方院子。


    他聽見了院子外麵竊竊私語的覬覦聲,卻看不見外麵的世界。


    鴟伯不讓他離開這院子半步,說外麵十分危險,魔物都在想著怎麽把他吃掉,可是元昊十分想看看外麵的世界。


    或者,他十分渴望有人能陪伴他。


    曾經,鴟伯憐惜他孤單,也曾經抓過一隻小妖怪來陪他,那隻小妖怪剛到這裏便嚷嚷著死也不肯呆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鴟伯聽到說這話,急怒之下也不顧得元昊還在跟前,一口將小妖怪吞了下去。


    元昊若有所思,原來這裏在外人看來,是“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啊,他更加的渴望到外麵去看看了。


    無奈他心痛的毛病十分麻煩,鴟伯因著擔心他的毛病,愈加不肯離開他半步,這讓他想偷偷離開都沒有辦法。


    好在也是因為這個心口痛的毛病,鴟伯也是下了決心要去給他尋藥了。


    他走到元昊身邊,十分鄭重的說:“我若是不在,你萬萬不可離開這院子半步,外麵那些魔物,沒有一個是好的,倘若它們跟你說話,一個字也不要應。”


    他看到元昊滴滴轉的眼珠,如何不知他有小盤算:“我亦知道,這些年你十分向往外麵,再忍忍,等你的心痛治好了,等你魔力足夠了,咱們便離開這裏。”


    元昊收斂了眼神,低頭,表示同意。


    鴟伯這些年,也是收服了不少魔物心腹,離開前吩咐它們團團將院子圍住,不許別的魔物靠近。


    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十分不安的離開了羽山,想著快去快迴。


    妖怪的瞬移是一個十分方便的法術,但是,隻能在已經去過的地方瞬移,他沒有上去過小華山,但是旁邊的太華山,他卻去過無數次,那裏有那麽多的迴憶,不忍迴想的記憶。


    鴟伯站在太華山腳,仰望山頂,卻隻能看到山腰,再往上,便是厚厚集雲刻意遮掩住的地方了,如今太華山也是修仙道人的一脈了,隻怕撞見了多生枝節,他憑吊了一會兒,轉身離去,背影略顯得落寞。


    小華山在太華山以西不足百裏,路程對於妖怪來說並不遙遠,幾個起落瞬移之間,他已經來到小華山腳。


    鴟伯從小華山的北麵上山,魔族的巫醫們說小華山北麵多磐石,薜荔便生長在磐石最艱險處,但這對鴟伯來說又有何難。


    他一路輕巧行來,卻看到一個背著籮筐的藥農,十分艱難的在巨石之中開辟處一條小路緩慢前行,看情形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藥農在巨石之中無法尋找,鴟伯卻是站在最高的巨石上看見了那一從薜荔,他從容的摘過這一從草,環顧四周,竟然再不見第二處。


    鴟伯心生感慨,在他迴去的時候,特意用障眼法路過那藥農身旁,留下了一支薜荔,本十分高興要離去。


    卻聽那藥農發現薜荔之後,跪下朝山頂拜倒,一邊念念有詞:“山神菩薩顯靈了,感謝山神菩薩。”又說迴去必定多供奉香火雲雲。


    鴟伯十分惱怒,顯出本體,拿走了薜荔,並生氣的對那藥農說:“好好看清楚,我可是那山神?”


    那藥農嚇得跌坐在地上,魂飛魄散,竟然說不出來話。


    鴟伯在他麵前化為人形,又將薜荔丟還給他,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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