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站起身來的年輕人約莫二十歲的樣子,鳳眼修眉,相貌卻極為出色,穿一件白色長衫,細看才知道是上好的雪錦,錦麵上刺有密密的同色碎花,腰束金帶,掛一枚玲瓏和合佩,雖然看似簡單,但是穿在他身上,卻別有一種蘊藉風流的味道。


    此刻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沈如衣,硬是把沈如衣看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洛織錦上下打量他一番,突然一笑,“唐門中人?”


    那年輕男子這才收迴目光,挑眉,“你怎麽知道?”


    洛織錦一笑,再看向他的時候,目光一掃,隨即開口:“那你到底是與不是?”


    “是。”對麵的年輕男子倒也沒有再否認,爽快地點了點頭。


    “那麽這人中的毒,你是否能解?”洛織錦讓開一步,指著那中毒的男人問他。


    年輕男子看了那人一眼,不在意地一笑,“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請幫忙救人吧。”洛織錦再退後了一步,將位置讓了出來。


    “一個條件。”那男子居然跟她討價還價。


    “說來聽聽。”洛織錦的目光再次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隨即彎眉開口。


    這年輕男子之前一直是很正經的神色,但是此刻卻仿佛突然變臉一般,雙眼內閃動著可疑的光芒,興奮不已地指著沈如衣,“我想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氏,芳齡幾何,愛好如何……”


    眾人看向他的目光頓時全數無語。


    洛織錦也頗感意外,但是迴過神後看著他那模樣,卻覺得相當好笑,“你問這個做什麽?”


    年輕男子依舊處於興奮之中,大步走過來之後,一雙眼內熱切的神采依舊牢牢落在沈如衣的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沈如衣終於從驚嚇中迴神,見他如此不免板起麵孔,故意冷冷開口:“抱歉,你嚇到我女兒了。”


    這男子居然如此魯莽,既如此,那她倒不如直接一個理由拒他於千裏之外。


    “你已經有女兒了?”男子頗感驚訝地低唿,但是隨即卻想到她依舊是閨中打扮,又怎麽可能已嫁為人婦,所以便笑了一笑,故意問她,“敢問夫家何方?”


    “與你何幹?”沈如衣惱他出言輕浮,所以也不給他好臉色看。


    那人無奈,隻好看向洛織錦,洛織錦卻似笑非笑地站在那裏,“這人,你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年輕男子看一眼那中毒的人,隨即又依依不舍地看一眼沈如衣,突然湊近洛織錦低聲開口:“我有什麽好處?”


    洛織錦失笑,挑眉反問他:“你想要什麽好處?”


    “我要的,好說。”他一笑,神色間蘊藉風流。


    洛織錦便也一笑,目光與他相觸,兩人心照不宣。


    年輕男子滿意地微笑起來,點頭,“既如此,這人我自然是要救的。”


    說著他便矮下身去,伸指壓在那中毒的人脈搏之上,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這才一笑開口:“沒事。”


    眾人也沒有看到他如何出手,隻感覺到他似乎漫不經心地彈了彈指甲,再看那中毒的人,麵色居然已有好轉,嘔吐的症狀也抑製住了。


    洛織錦看向那粥鋪老板,發現他已經嚇得雙腿發軟,於是便朝沈如衣略點一點頭,“放了他吧,不是他下的毒。”


    “那會是誰?”沈如衣疑惑地皺眉,實在想不通怎麽會這樣。


    洛織錦心下卻猶如明鏡,看一眼粥鍋所在位置,再朝粥鍋正對的房頂看去,果然發現那裏有一絲微光。她身形霍然而動,飛掠出門。房頂上那個下毒的人卻嬉笑一聲,驀地飛身而起,身上的寬大青衫頓時隨風拂動。隨即隻見他轉身站穩,洛織錦正好與他打個照麵,卻見他麵上戴著張古怪至極的麵具,一張臉顯得死板板的毫無生氣,偏生發上簪著一簇野花,手中捏著根綠色玉笛,整個人更顯古裏古怪之極。


    “你到底是誰?”洛織錦見他樣貌古怪,此刻下了毒也不走人,仿佛氣定神閑般等著她似的,也不敢小覷,便在離他兩丈開外的地方穩住了身子。


    那人卻又一笑,身子一歪,側躺在房頂之上,一派狂生作態,“美麗的姑娘,既然你我相逢,又何必曾相識?”


    “為什麽要下毒?”洛織錦見他行事荒唐,說話舉動都顛三倒四,心下不由凝神戒備。


    “反正這裏有人能解毒,又有什麽關係?”那人卻說得雲淡風輕。


    洛織錦見他一副罔顧人命的模樣,心下頓時有些負氣,隨即並指化掌向那男人襲去,但是到底留了三分功力。


    那人卻隻一笑,“來得好。”


    說著便驀然翻身而起,“砰”的一聲結結實實接下了洛織錦那一掌。


    他掌力一吐,洛織錦驀地心下一動,脫口而出:“是你?”


    這人分明就是昨晚在火場中與她交手的人!


    “可不就是我?”那人朗朗一笑,長袖一揚,身形突然後退數步,隨即看向她,“今日尚且有事,他日相逢,再來討教。”


    “不許走!”洛織錦追了上去,隻是身形交錯間,那人卻突然一笑,憑空退後數丈之遠,手指之中,分明地拈著一枚木簪。


    洛織錦頓時大怒,“把東西還給我!”


    “如此難得才能拿到,我怎麽舍得還你?”那人一笑,身形一轉,徑自去了。


    洛織錦隻追了兩步,便已經知道追他不上,心下更是吃驚,雖然說在內力上她與這人不相上下,但是這人的輕功步法如此精妙,隻怕她有所不及,最後隻得憤然躍下房頂。


    沈如衣見她麵色不善,忙上前詢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洛織錦應了她一聲,隨即又開口:“我們還是早點迴去吧,也該趕路了。”


    舒夜閣卻走上前來,“洛姑娘……”


    洛織錦心下惦記著剛才的事,也不知道那人是好是壞,所以沒什麽心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淡淡開口:“時候不早了,我們還要趕路,閣下請自便。”


    舒夜閣隻好讓了一讓,看著她們離去。


    隻是那身屬唐門的男子卻一笑,隨即便跟了上去。


    沈如衣隻擔心洛織錦神色不善,是以邊走邊同她說話:“可曾認出那男人是誰?”


    洛織錦搖頭,“從來不曾見過。”


    “這樣好的身手,居然你都不曾見過,”沈如衣微微蹙眉,“若是你擔心的話,就去查查他吧,眼看已經快入蜀了,你不用擔心我的……”


    隻是沈如衣的話還沒說完,那跟在後麵的唐門男子卻笑著插話進去:“正好我也要去蜀地,不如就由我唐隱一路保護如何?”


    “你?”洛織錦迴頭上下打量他一番,隨即輕笑,“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唐隱鳳眼流波,似笑非笑,“這話未免也太打擊我了,錦姑娘。”


    洛織錦倒沒覺得意外,“你認識我?”


    “青絲藍衣洛織錦,即便以前不曾見過,現在看到再認不出來的話,那我也未免蠢得像豬一樣了。”唐隱說完話後嗬嗬一笑。


    隻是他看起來一副風流公子的模樣,很難想象他會說那句“未免蠢得像豬一樣”,沈如衣聽他那麽一說,頓時朝他看去,想象他那般模樣卻突兀地長出一隻豬鼻子的模樣時忍不住失笑出聲。


    唐隱頓時眉開眼笑,“姑娘是對我笑嗎?”


    沈如衣頓時繃住了臉,洛織錦一笑開口幫她解圍:“既已知道我是誰,可想而知我們不需要你的保護。”


    “不需要保護……”唐隱的臉略微垮了一下,但是隨即再接再厲,“那多個旅伴如何?”


    臉皮真厚……


    洛織錦看沈如衣的眉毛已經打結了,於是看向唐隱,莞爾一笑,“我們也不需要旅伴,所以看來你要失望了。”


    唐隱再度被重重打擊,看一眼沈如衣,他甚是戀戀不舍,隻是洛織錦和沈如衣不再理他,隻顧頭前走路,所以他也隻好悶聲不吭地跟在她們身後,直到她們坐上馬車,看準方向,他便跟著一起騎馬離去。


    迴身看去,卻又有數輛馬車跟了上來,唐隱微微挑眉,心下大是好奇,他迴蜀這一路上,倒遇到不少人,真是奇怪,蜀地何時變成了旅遊勝地?


    如此路上倒暫且算是平安無事,又行了一日,終於到了目的地,馬車自東城城門而入,沿著石板路慢慢行去,不過半日工夫,便到了沈家。


    沈如衣抱著菀菀走了過去叩門,開門的老管家驀地看到她,頓時驚喜莫名,“小姐,你終於迴來了?”


    沈如衣點了點頭,眼中淚光盈盈,“伍叔,我迴來了。”


    老管家眼中也隱有淚意,忙忙地將大門打開,“小姐,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沈如衣心下激動,一時也忘記了招唿洛織錦,抱著菀菀自顧自走了進去,洛織錦看著老管家微笑,“伍叔叔,我又來串門子了。”


    伍管家看著她笑了,“錦姑娘,沈家的大門隨時對你開放。”


    洛織錦輕輕一笑,隨即指著那車夫跟他說:“這人脾氣古怪,勞煩伍叔叔帶他進去,找地方休息吧。”


    “放心吧,你趕緊進去,我怕老爺生氣會責備小姐呢。”伍管家迴頭看了一眼,頗有些擔心。


    “那我去了。”洛織錦對他點一點頭,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小廊迴合曲欄斜,雖然沈家院落頗大,但是洛織錦已來往無數次,所以完全不需要他人帶路,片刻後就到了沈家主宅。


    沈如衣已經走了進去,洛織錦隔窗看去,就見她抱著菀菀緊張不已地站在客廳之內,秀眉微蹙,神色忐忑,然後就聽到內堂傳來腳步聲,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人腳步稍顯不穩地快步走了出來。


    沈如衣朝那老人看去,隨即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爹……”


    這位老人,正是沈如衣的父親。


    眼見離家許久的女兒終於歸來,念及當年她無論如何都不顧他老夫妻二人的舉動,老人麵孔一板正想生氣,卻有一個顫顫而氣息虛弱的女子聲音響起:“衣兒,我的衣兒呢?”


    “娘!”沈如衣見丫環扶著母親出現,頓時淚落如珠,傷心不已,“是女兒不孝,不能承歡膝下……”


    沈父一聽火氣頓時湧上來,“你終於知道迴來了?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沈大叔,”洛織錦適時出現,一臉笑意地從外麵走了進來,“如衣剛迴來,大叔就不心疼她一路車馬勞累嗎?”


    “錦丫頭,你怎麽來了?”沈父雖然依舊想對沈如衣發脾氣,但是礙著洛織錦突然出現在這裏,隻好作罷。


    誰讓他是聖武令的侍令人?


    如今聖武令的主人是洛織錦,他無論如何都不可以以下犯上。


    那邊沈母看著如衣手中抱的孩子吃驚不已,“這是……”


    沈如衣黯然神傷,“羅大哥的女兒。”


    “他……怎麽了?”沈父遲疑地開口。


    沈如衣含淚默然,緊緊地抱著菀菀。


    沈父歎了口氣,不想再惹她傷心,走過去看了她許久,終於歎氣開口:“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洛織錦含笑站在一旁,也不說話。


    過了片刻之後,沈父終於勉強收拾心神,在沈如衣肩上輕輕一拍,“迴房先歇息片刻吧,帶錦丫頭一起去,然後收拾一下,爹讓廚房多做幾道你喜歡的小菜,今天咱們家好好聚一聚。”


    “那我先迴房了。”沈如衣抱著菀菀對著父母認真地拜了一拜,隨即自有丫環從她手中接過了菀菀,帶著她朝她以前住的房間走去。


    洛織錦對沈父沈母一笑,“大叔,嬸嬸,我也一起過去了。”


    隨即便追上了沈如衣,跟著那丫頭去了沈如衣以前住的房間。


    開了房門,沈如衣微微一怔,隨即緩緩走了進去,卻半天沒有說話。


    洛織錦含笑開口:“如衣,你看大叔和嬸嬸一直掛念著你呢,這房間裏的一切,每天都會叫人打掃,你一走三年,他們……沒少擔心你。”


    沈如衣以袖遮麵,淚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自責不已,“是我當日任性,連累父母操心。”


    洛織錦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你喜歡羅宣,但是羅宣已經過世,在這世上,你最親的人無非父母,若在加上菀菀,那麽自今日起,你當為他們好好活著……忘記那個喜歡羅宣的如衣,好嗎?”


    沈如衣默然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她不可以再自私地隻為成全自己。


    父母年事已高,如今菀菀又少不更事……即便不為了別的,她也該承歡父母膝前。


    織錦說得對,她應該忘記那個喜歡羅宣的沈如衣。


    死去的人一定希望活著的人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羅大嫂早年因病亡故,羅大哥隻菀菀一個女兒,那日他既將女兒托付於她,那麽她和菀菀一定要好好地繼續活下去。


    一定可以的……


    因為與沈如衣久別不見,再加上蜀地吃喝玩樂皆有,洛織錦便暫且在沈家住了下來,準備過些日子再動身迴去。


    隻是一想到那日被人摸走的木簪,她心下就有些鬱鬱,想不通那人到底是誰,若是真要交手的話,隻怕最多與他打個平手。


    若是那人為人不善,她還須得想個妥善解決的方法才是……


    洛織錦一邊在心內暗自尋思,一邊出了沈家,準備出門走一走。


    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微微的夕陽餘暉穿過雲層,映出淡淡一抹桃色,到盡處卻化為一片淺淺的墨色,微風拂過身側,白日的暖熱已然淡化。


    洛織錦仿若閑庭信步,隻是卻有人不識相,偏偏要來打擾。


    街對麵某家酒館,二樓臨窗處,某人笑得一臉開心,“錦姑娘,又見到你了。”


    洛織錦忍不住挑眉,“你倒跟得挺緊。”


    唐隱笑意微微,“若非如此,怎麽能知道令我一見鍾情的女子家居何處?”


    洛織錦微微一哂,隨即借力掠上二樓,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如衣不喜歡別人跟她開這種玩笑。”


    “我哪裏有在開玩笑?”唐隱自覺委屈不已,他說的話可句句屬實,哪裏有半分虛假?


    “難道不是?”洛織錦看得出來他隻是嘴上愛討點便宜,讓人覺得風流輕浮,不過實際為人如何……或許有待商榷?


    “在錦姑娘麵前,我還會說假話嗎?”唐隱笑著看她,“我看錦姑娘跟她甚為相熟,還有勞錦姑娘多多替我美言兩句,又怎敢有片語欺瞞?”


    “我實在沒想到,唐家居然還有你這樣坦誠的人。”洛織錦微微一笑。


    “我若當成誇獎的話,也就是等於承認了唐家人的行事作風看起來不那麽坦誠,我若是不認同姑娘這句話,也就等於是說我不坦誠,錦姑娘,你可給我出了個難題。”唐隱一笑,“難怪別人都說從錦姑娘那裏幾乎討不到什麽便宜。”


    “唐門的人向來以毒取勝,我想下毒之人之所以能夠得手,無非在於不為人察覺,如此,行事自然低調,絕不可能事先交代得人盡皆知,”洛織錦言笑晏晏,“我說唐門的人行事不夠坦誠,無非就事論事,絕對不包含什麽貶低之意。”


    “你這話,應當說給我們家姑奶奶聽一聽才對,她閉門不出已經十數年,連帶著我們也要跟著窩在蜀地,”唐隱做了一個小生怕怕的鬼臉,然後繼續開口:“若非如此,我這次又怎麽會偷偷跑出來?”


    “難怪,”洛織錦莞爾一笑,“我說怎麽會突然見到唐門的人出現,記得四年前我在華山拿下聖武令的時候,你們唐門就不曾出現過,怎麽會讓我在窮鄉僻壤內隨便就撿到一個?隻怕你現在還沒迴家吧?”


    唐隱忙豎起一根手指搖了一搖,“我不迴家,不是因為不敢迴家,而是因為我必須要弄清楚令我一見鍾情的女子究竟姓甚名誰,家居何處,不然,我要再在何處才能找到她?”


    洛織錦不由好笑,“你實在不像是唐家的人。”


    唐隱笑意隱隱,“若唐家人人都像我一般,哪裏還需要我的存在呢?又不是批量販賣,這樣的我,僅唐隱一個也就夠了。”


    洛織錦含笑看他,“唐隱,你實在是個怪胎。”


    “隻是即便成為錦姑娘口中的怪胎,我也還是有事情做不到的。”唐隱頓時斂了笑容,有些鬱悶。


    洛織錦不由失笑,“那你想要我幫你什麽?”


    “迴答我的問題。”唐隱見她似乎並無不悅之色,頓時喜上眉梢。


    “沈如衣。”洛織錦頷首一笑。


    “好名字,我喜歡!”唐隱居然激動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若非洛織錦同時施力抵消了他的力氣,隻怕此刻他們麵前的這張桌子便要被唐隱拍碎了。


    “你收斂一點行不行?”洛織錦看他一眼,“如衣性子固執,你若如此,隻怕難以接近。”


    “唐隱辦事,向來不按章程,隻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居然笑得一臉意味深長。


    “你若害如衣為難、傷心、無措,”洛織錦威脅地看他一眼,“別怪我事先不提醒你,倒時我一定會要你好看。”


    “唐隱豈敢?”他挑眉,唇角似笑非笑,眼內那一抹真誠,卻清晰可見。


    洛織錦彎唇一笑,手指無意識撫著那窗子,寬大衣袖大半垂落在外。


    她不知道的是,此時正有人癡癡看著她那半垂在外的衣袖出神,而那人,正是跟她一路順道的舒夜閣。


    自進了城之後,他便與洛織錦失了方向,再想到去尋她的時候,卻已經不知其所蹤,是以懊惱了許久,這日傍晚正好在街上散心,卻冷不防看到半隻藍色衣袖懸在一家不起眼的酒館上樓,不由看得癡了。


    雖然與洛織錦相識不過數日,但他平常所接觸到的女子,皆是非富即貴,身穿綺衣羅衫,出入都有隨侍,端的嬌貴無比,哪裏有洛織錦這樣的快意灑脫,是以一見之後,居然已經難以忘懷,每日每日都在心內牽掛無比,所以看到那抹熟悉的藍色,他也不管那藍衣之人到底是誰,隻管癡癡呆呆出神再說。


    倒是唐隱無意中發現,便笑著在桌子上輕輕一叩,“錦姑娘,樓下那人可是你的舊識?”


    不然怎麽會用那種目光看著洛織錦的衣袖?


    洛織錦好奇,略略探頭朝外一看,頓時與舒夜閣打了個照麵。


    青絲如墨,藍衣宛然。


    舒夜閣驀地深唿吸一口,隻覺得整顆心快樂得仿佛要爆炸一樣。


    怎麽會真的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洛織錦見他神色癡癡,目光卻柔軟溫存,她自己也不知道哪裏覺得不對勁,隻感到身子一顫,仿佛渾身三萬六千根寒毛都要豎起來似的。


    這人,怎麽露出這般神色?


    樓下的舒夜閣再度深唿吸一口,隨即走進酒館內,徑直上了二樓。


    洛織錦極力壓製下剛才那種奇異的感覺,心情稍稍平複,那邊舒夜閣已經上得樓來,看到她的時候對她微微一笑,然後生澀地對她拱手行禮,“洛姑娘,我們又見麵了。”


    洛織錦看著他生澀的手法,不由好笑,“怎麽這般打招唿?”


    “我看你們江湖中人,不都是這麽行禮的?”舒夜閣不由疑惑地看著她。


    洛織錦半晌無語,片刻後無奈開口:“你不必如此的。”


    看樣子就不是江湖人,學什麽江湖規矩?


    “這位兄台,請坐。”見洛織錦並無逐客的打算,唐隱也笑眯眯地招唿舒夜閣坐了下來,隨口問他:“不知道閣下怎麽稱唿?”


    “舒夜閣。”他道了聲謝,便坐了下來。


    洛織錦在他臉上掃了一眼,心下再度勾起對他來曆的懷疑。


    一旁的唐隱卻自來熟地同舒夜閣閑話:“不知道舒兄來自何方,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入蜀可是有事要做?”


    舒夜閣被他問得殷勤,但是想到隔牆有耳,自己臨走前,織造局的所官再三囑咐自己,不可泄露了這次入蜀的行蹤和目的,所以也隻好歉意地笑了一笑,避重就輕地開口:“我是蘇州人。”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唐隱笑笑地開口,“江南水鄉,靈氣所蘊之地,那裏的人更是同江南美景一般,含蓄而隱約,帶有朦朧美。”


    他口中這麽說著,目光卻不懷好意地將舒夜閣上下左右打量,無非是笑他說話不吐實罷了。


    舒夜閣頓時歉然,無奈一笑。


    唐隱哂然,這人真是奇怪,既然不想說,又何必覺得抱歉……果然同他們江湖人截然不同。


    所謂老江湖,眼光犀利,舒夜閣這人心思如何,幾乎薄如紙,令人一眼通透。


    洛織錦看舒夜閣被唐隱一句話堵得麵色微窘,不由斜斜看了唐隱一眼,示意他適可而止。


    舒夜閣這人,即便對他們有所隱瞞,但是看來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模樣,倒是讓她不忍故意為難他。


    所以她站起身來對他們點一點頭,“我還有事,你們若是想慢慢坐的話,就自便吧。”


    說完她便徑自下樓,可憐舒夜閣才剛剛坐下而已,見她離開,雖然覺得跟上去似乎有些失禮,但是猶豫再三,卻還是對唐隱生澀地抱拳告辭,緊隨洛織錦而去。


    唐隱玩味地勾起唇角,正在心內品味他們二人的關係的時刻,冷不防看到街道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之後,頓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忙縮到了桌子下麵。


    他爺爺的,幫姑奶奶看門的忠犬怎麽來了?


    要是被他抓迴去,豈不是要褪一層皮?


    不管了,先閃人再說!


    他這邊躲人躲得兀自熱鬧,那邊洛織錦下了樓之後沒走多遠,便無奈迴身,看著那緊隨在身後的舒夜閣,“你跟著我做什麽?”


    舒夜閣微微窘迫,但是隨即一笑,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洛織錦被他看得心下漸漸浮躁起來,索性轉身不再理他,然後循香而去。


    夜色已經侵噬大地,街頭卻有小販叫賣著各種小吃。


    洛織錦輕車熟路,自顧選自己愛吃的東西,完全不在乎自己武林盟主的形象,吃得不亦樂乎,偶一迴頭,卻見舒夜閣依舊跟在身後。


    她戲弄之心頓起,買過一份串串香後隨手朝後一指,“問那位公子要錢就可以了。”


    舒夜閣渾然不覺,隻是看她走開,也忙追了過去,冷不防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他,“公子,你還沒付錢呢。”


    “付錢?”舒夜閣茫然無比。


    “剛才那位姑娘買過東西說是要你付錢嘛。”老板操著一口蜀地方言,夾生飯般的語言讓舒夜閣隻聽懂了六七成,但是那付錢兩個字卻聽得分外清楚,他一邊看著洛織錦的背影,一邊也隻好掏錢了事,然後走人。


    一路行去,他七七八八地居然也付了數次錢,前麵的洛織錦玩得高興,迴頭卻見他沒有絲毫不悅之色,自覺無趣,隻好折迴頭來,將那些東西一古腦地塞到他手中,“喏,吃吧。”


    舒夜閣微微一愣,隨即看著自己手中那些模樣稀奇古怪的吃食為難起來,“洛姑娘……”


    洛織錦看著他為難的樣子,忍不住輕輕一笑,俏皮無比,像個小女孩一般,舒夜閣心下一動,也對她笑了一笑。


    洛織錦心下一怔,看著他那樣微微帶著些許寬厚的淺笑,微微有點走神。


    舒夜閣見她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隻好再次斂眉一笑,看著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專注。


    不知道為什麽,即便什麽都不說,隻要站在她身旁,就已經覺得很開心了。


    洛織錦察覺到他此刻的目光,隻好試著閃躲,顧左右而言他:“說吧,你跟著我到底何事?”


    舒夜閣卻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為何要跟著她,隻好掩飾開口:“上次勞煩姑娘的事……”


    “找天衣聖手的事?”洛織錦不由歎氣,“我說過會幫你找的,你為何這般性急?”


    幫他找如衣?還是免了吧,她想起來的時候會幫他“找一找”的。


    “大概要等到何時?”舒夜閣忍不住問她。


    “這可說不準,”洛織錦笑眯眯,“或許很快,或許很慢,誰知道呢?”


    “但是……我等不那麽長時間,聽人說天衣聖手已經入蜀,還是勞煩姑娘多多費心才是。”


    等不及?


    洛織錦狐疑地看他一眼,“為何這麽說?”


    舒夜閣正想說話,街道上卻突然傳來了一片喧嘩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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