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遲了一步,那啥已經踏上了去天國的路。我還有機會摸了摸那啥那餘溫尚在的手。


    那啥生病時一直在鄉鎮上住著,那啥的葬禮由武裝部、林業局和鄉政府聯合舉辦,葬禮舉辦的非常隆重。那啥臨死時留下遺言:希望把他和羅家塔的魯四老大埋在一起。幾十個小夥子抬著那啥的靈柩浩浩蕩蕩的從鄉政府向羅家塔走去,一路上紙灰彌散,秀秀扶著靈柩一邊走一邊不停的念叨:


    ——啊哈,上山咧。


    ——啊哈,拐彎咧。


    ——啊哈,前邊有個坑。


    ——啊哈,到梁峁上咧。


    ——啊哈,下坡咧。


    ——啊哈,過河咧。


    ——啊哈,到家咧……


    不斷有人加入到送靈的隊伍中來,秀秀的念叨聲像催淚劑,所有的人都拉出了哭聲。我走在那啥靈柩的前邊,為那啥撒下一路紙錢……


    埋了那啥以後秀秀對我說:“大哥,我想叫你陪我在羅家塔住上一晚。”我知道秀秀有話要對我說,就住了下來。


    秀秀說的第一句話是:“三年前,我就知道我的兒的兒子那魯不在人世了。”她說那一年,那啥檢查出來得了那種治不好的病。那啥在醫院住著,秀秀迴家拿那啥的衣服,無意中發現了那隻木猴,那隻木猴一直在兒子身上裝著,怎麽會到了那啥這裏?一種不祥的預感向她襲來,使她覺得天昏地轉。為了證實她的猜想,她問了鄉政府的武裝幹事,武裝幹事直截了當的告訴她:你的兒子都犧牲了七年了你還不知道?


    秀秀跑到山上,抱住大樹啃呀啃,啃掉了牙齒,啃出了滿嘴的血。七年了,那啥一直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在欺騙她,說他們的兒子在國外執行什麽特殊任務,甚至說他們已經有了孫子,還拿出兒子和孫子的照片讓她看……


    我參與了欺騙秀秀的活動。那是五年前,那啥憂心仲仲的來到我家,說秀秀的疑心越來越重,必須製造一點假象,才能繼續蒙騙秀秀。我抱著腦袋想呀想,看見孫子的照片時我突然混沌大開,我叫那啥找來一張那魯的照片,在照相館的電腦上完成了那魯和我孫子照片的組合。記得那啥告訴過我,說秀秀把那張照片貼在臉上哭了半天,哭完後問他:照片上怎麽沒有兒子媳婦?


    秀秀說那一刻她感覺那顆大樹就是那啥,她要把那啥的皮啃掉,把那啥的心挖出來問問那啥:為什麽要欺騙她?


    秀秀怒氣衝衝地來到醫院,走到醫院門口時她停下了。秀秀想:現在那啥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那啥已經病入膏肓,她不能再在那啥的心口上抹鹽。既然那啥欺騙了她,她就讓這場騙局一直進行到底,秀秀把掉了的牙齒咽進肚子裏,抹幹眼淚走進病房……那啥問她:秀秀,你的牙怎麽掉了?秀秀說,不小心摔了一跤。那啥心痛的嗔怪秀秀:老大個人咧一點也不會愛惜自己。


    秀秀說從醫院迴來以後他們就一直住在鄉鎮上,每天晚上秀秀睡在那啥的肘彎裏,聽那啥沒完沒了的講那《秀秀鳥》的故事。她每聽一遍都覺得很新鮮,但願時間就那樣凝固,她感覺很滿足……


    起風了。山跟山互相碰撞著,嗚嗚的哭。我問秀秀:妹子,還有啥心裏話,你給老哥說,千萬別憋在心裏頭。


    秀秀說,她不會死。她感覺那啥和那魯還活著,父子倆不過是出了遠門,說不定哪一天他們會迴來,她必須等……


    秀秀還說,她要為那啥出書。她聽人說出書要錢,她和那啥有一筆不小的積蓄。她要把那啥寫的關於山的故事印成書,給全世界的人每人發一本……


    我說,你把那啥的書稿給我,我幫你整理。


    我七十八歲了,假如生命之神允許我整理完那啥的書稿,那麽,我以上的文字就算作那啥著作的序。


    2008年國慶節重新整理於洛川。


    2011年12月二稿於西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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