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好久不說話,知道我正在想著什麽,因為你明察秋毫,能猜透人的心理,你的大腦裏儲藏了人世間所有的數據,包羅萬象,隻要點擊鍵盤,發生過的往事就會在熒屏裏演繹。


    你說,因果報應隻是神的旨意,現實生活中並非如此,好人並不一定有好報,惡人也未必都能受到應有的懲罰。


    人都說地獄裏邊獎懲嚴明,所有的死者都要接受嚴格的審查,好人來世繼續轉生為人,惡人隻能做牛做馬,地獄裏邊各類刑具齊備,最重的懲罰就是打入十八層地獄,那些人的靈魂和屍體一起腐爛,永遠都不會轉生。


    你說,懲罰是人類為自己設置的酷刑,地獄裏邊實際上一律平等,所有的亡靈都到閻王那裏注冊,喝一碗迷魂湯,把大腦裏的一切記憶剔除,靜心等待重見天日的下一個輪迴,惡人跟好人的機會平等,巫婆會按照先後順序,把靈魂裝進口袋裏,來到誰家屋頂,順著煙囪丟下去,那家的炕上立刻會傳來嬰兒響亮的哭聲。


    ……弄不清過年那幾天公社書記跟村裏的隊長怎麽交易,反正,正月初八那天,爹被拉到公社批鬥的場景已經永久地在我的大腦裏定格。爹的脖子上掛一顆豬頭,那豬頭就是爹拉攏、腐蝕村幹部的證據,爹的嘴被用一塊爛襪子塞著,根本不允許爹為自己辯護。批鬥會整整進行了一天,因為爹在舊社會被賣過壯丁,爹的另外一條罪名是“國民黨兵痞”。國民黨兵痞拉攏、腐蝕革命領導幹部,自然有其不可告人的險惡用心!


    土台下的看客越來越少,爹被一個民兵踢了一腳,順勢倒在台下,人們一哄而散,幾隻烏鴉飛來,落在爹的周圍,叫聲淒慘,像在祭祀那個不堪迴眸的時代。


    娘拉著我的手,來到爹的麵前,半跪著,從懷裏裏掏出一隻瓶子,瓶子裏裝著酒,娘把瓶子蓋用牙咬開,瓶口對準爹的嘴,給爹灌了一口,爹睜開眼,看見我在哭,一絲淒慘的笑掛在臉頰,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然後掙紮著站起,在娘的攙扶下,慢慢朝家走。


    我坐在灶前,使勁地拉著風箱,灶口裏噴出的火映紅了娘的臉。鍋裏的水熱了,娘把水舀進銅臉盆裏,扶著爹坐在凳子上,然後半跪在爹的麵前,把爹的雙腳放進銅盆裏,一邊慢慢地揉搓一邊流淚勸說:“他爹,為了咱的孩子,你千萬不要想不開”。


    聲音不大,我卻感到震撼,我是爹娘的頂天柱,是爹娘唯一的精神支撐,那一年我上小學三年級,小學三年級的我已經知道了嫉惡如仇,我一邊拉著風箱一邊說:“爹,咱們根本就不該把閆爺爺留給咱們的錢給隊長送去”!


    爹跟娘半天沒有出聲,好像也在重新評估他們當初做出的決定是否正確。好久,爹歎了一口氣,喉嚨裏咕隆了一句:“做過的事就不用後悔。糠娃(我的乳名),以後謹記著,不是自己的東西堅決不能要”。


    ……爹還給我講了一個故事,那個故事影響了我的一生。說的是一個人做了一輩子好事,死後來到閻王那裏,閻王說:“你是個好人,下輩子還讓你繼續做人,你可以選擇,想降生在什麽樣的人家”?


    那人念了一首詩:“父座高官子登科、一妻一妾賽嫦娥;一世不遭兇險事、命活百歲見閻羅”。


    閻王一聽不太高興,譏諷道:“那能遂你心願”?


    那人又說:“若要遂吾心、還得一窖金”。


    閻王問道:“窖有深淺大小”。


    那人迴答:“方方四十裏,能深盡管深”。


    閻王又問:“那你也有用完的時候”。


    那人隨即念到:“白天用四兩、夜間長半斤”。


    閻王一聽把帽子摘下遞給那人,說:“這個閻王你來當,那樣的好事我去做,輪不上你”。


    ……我看你笑了,一笑滿臉的皺褶像一朵綻開的秋菊,連陽婆兒也逗樂了,跌進山坳裏摔得粉碎,火光四射,滿世界一片金輝。你說,真有其事,欲望是人的本能,人最難改變的是自己,隻有一輩子不斷控製自己欲望的人,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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