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著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著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著愁怨的姑娘……


    葉懷瑾手裏的傘並不是油紙傘,這裏也不是當年戴望舒的那個雨巷。


    隻是在十八潮附近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巷子。


    而此刻,出現在葉懷瑾麵前的也不是一個結著愁怨的姑娘。


    至少,不是一個姑娘。


    她的年紀要比中年大那麽一點點,頭發也有些花白,但是看上去並沒有顯露出半點的頹色,相反光是看著背影倒是覺得十足的精神。


    這個時候雨勢並不見得有多麽的減小,但是沒有撐傘,就這樣走到屋前的菜園子當中折菜。


    雨幕,菜園,房子再加上很是精神的老嫗。


    葉懷瑾的腳步就此停住,分明沒有相識,但是她有一整個歲月的故事。


    恍惚間,他忘記了自己這次出門是為了什麽。


    現在倒是變成了和謝瀅一樣的出門取材。


    他想為十八潮寫一篇文章,文章當中一定要有這個老嫗。


    滴答滴答。


    雨點敲擊在傘麵和菜葉上麵的聲音十分的相似。


    但是總感覺這樣的聲音多出了一份,老嫗直起身子往後看去。


    看見葉懷瑾的時候,臉上並沒有出現那種所謂的冷漠,就是看見陌生人的那種疏遠感。


    而是一愣神,隨後腳步挪動了幾下,問道:“孩子,你不是這裏的人吧?”


    還沒有等葉懷瑾消除這一份為什麽問都不問就知道他不是這裏人的詫異時,老嫗把籬笆牆打開了一個口子。


    然後笑著說道:“要是不嫌棄的話,進來躲躲雨吧。”


    這裏的房子並不是平房也不是茅草房,而是那種三層樓結構的樓房。


    他本來有些不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親近,但是看著老嫗和藹的笑臉,還有心裏正在醞釀的那一篇文章,他點了點頭。


    江宴這裏的風俗,真的和之前買印糕時一樣,還真的是相當的熱情好客。


    雨傘收好放在門外,就這樣斜靠在門框和牆壁那個直角角落當中。


    剛轉過身,椅子桌子還有一碗熱騰騰冒著熱氣的茶水就放在了身前。


    “剛才看見你在橋上麵站了很長一會,就知道不是這裏人了。”


    老嫗自顧自的收拾著東西,隨後拿出了點能夠招待人的東西出來擺在小桌子上麵。


    “在院子裏麵折菜的時候看見的。”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還特地解釋了一下。


    “這個傳說是真的?”


    葉懷瑾看了一下擺在小桌子上麵的點心,最後還是選擇了熱水。


    他並沒有吃零食的習慣。


    除非肚子很餓的時候會吃。


    所以家裏大部分零食都是陳熙買了自己吃的。


    “什麽傳說?”


    老嫗聽到之後,有些不解。


    但是接著看到葉懷瑾指了指巷子盡頭的那一座青石板橋時,她笑了。


    “你說十八潮啊。”


    聽到這般滿懷的口吻,葉懷瑾聞道了那種帶著歲月痕跡特有的香味。


    “這座橋已經很老了,在我剛出生的那會就有了,現在我老了,它更老了。”


    老嫗笑著,她的瞳孔並沒有呈現出渾濁,相反十分的清澈。


    “十八潮,我記得看到過一次。”


    “你是說真的十八次潮水?”


    “是的,不過我也就看到過一次。”


    “那……”


    “春天來得時間不一樣,有些時候是中午,有些時候呢,是晚上。


    起潮花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我爹和我說過,因為春天就是不經意之間來的。


    唯一看到的那一次,還是我父親去世的那天晚上……”


    老嫗的歲數很大。


    談及她父親的時候,臉上盡是緬懷之意。


    人們對於死亡終究是感到敬畏。


    逝者會讓生者緬懷。


    而生者也是逝者在這個世界上麵唯一的牽掛。


    死亡有些時候的朦朧就像是十八潮起潮花一樣。


    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來,沒有任何宣告一樣,悄然而至,悄然而去。


    觸之不及,得知之後隻能歎息。


    那一層永遠都無法掀開的薄紗,永遠都披在生的上麵。


    等到什麽時候飄起,那麽也許就是死亡而至了。


    在這裏,在老嫗的身上,並沒有對死亡有那麽的驚恐。


    就這這裏的環境一樣,很安詳。


    老嫗說,那天晚上並沒有什麽不同。


    但是她從外麵迴來的時候,正好走過這座老橋。


    聽到稀裏嘩啦的流水聲,低頭看過去,才發現是起潮花了。


    在橋上默默的數完十八朵之後許了一個願望,希望老爹能夠多活個幾年。


    很遺憾的是,迴到家中,那天半夜的時候,老爹走了。


    現在想想,死亡並不是來的沒有任何訊號的。


    十八潮不是和她說過了嗎。


    在老嫗講話過程當中,葉懷瑾沒有插嘴,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就是這樣靜靜的聽著她說話。


    “你從哪裏來?”


    老嫗說完之後,目光看向了葉懷瑾。


    “我?”


    思索了一會。


    “天都吧。”


    “什麽叫做天都吧。”


    聽到這個吧字,老嫗笑了。


    還有人對自己從哪來過來都會疑惑的?


    “連家在哪裏都記得不清楚,那麽和流浪的貓狗還有什麽區別。”


    她搖著頭,坐在板凳上,口中呢喃著。


    “萬一,就沒有家呢?”


    “怎麽可能沒有家呢?”


    她指著十八潮的那個方向:“你看,十八潮都有家。”


    “那,它的家在哪裏?”


    “在大海當中。所以它才記得漲潮啊,春天的時候搬過來的。”


    然而,老嫗想說的並不隻有這些。


    “這人啊,凡是來到這個世界上麵,總會有一個家。


    哪怕活著的時候沒有,死,就是歸家的行為。


    我老爹,就是被十八潮提醒了,要迴家了。


    沒準兒等到哪天,它再次開出潮花的時候,也是我迴家的時候了。


    這個鎮子裏麵啊,很多老人,都是這個時候走的。”


    老嫗的聲音和葉懷瑾的聲音很像。


    尤其是這種無比平靜的情緒。


    似乎死亡在她看來,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甚至還是萬物都應該有的歸宿。


    ……


    雨勢變小了。


    葉懷瑾又撐起了雨傘,和老嫗告別。


    隔著斷斷續續的雨幕,站在十八潮上麵看過去。


    那個老嫗在院子裏麵看風景。


    而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他正在看老嫗。


    他是畫中人也是……畫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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