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幣拋得很高很高,幾乎是韓銳能到達的極限。


    嗡——


    奔跑的腳步、急促的唿吸、異能的波動、倒塌的廢墟,無數動亂在這一刻驟然凝結。


    唯有天台上的兩個人,不受時間的束縛。


    叮鈴鈴——


    手機響起。


    看來還有一個。


    韓銳接起手機,打開免提:“沈穗,讓我看看,你的「覺悟」吧。”


    “這到底……怎麽迴事?”


    伍曉倩聽到沈穗的名字大為疑惑,明明幾十分鍾前,她還抽了人家一巴掌,甚至還狠狠數落了一番,怎麽現在居然沒被時間束縛?


    數百米外,高聳的了望塔頂端。


    氣虛孱弱的沈穗倚靠在眺望台的欄杆上,簡單的包紮並不能阻止傷口的惡化,大片紅漬浸染紗布,血流不止。


    但他渾不在意。


    眺望著烽煙四起的練兵場,他拿起手機,低聲道:“兩位,對不起。”


    伍曉倩滿頭問號:“啊?為什麽要給我們道歉?腦子被抽壞了?”


    “其實,我早就發現你們的身份,化妝品被盜和管理區被入侵的消息也都是我幹的。”


    原來,沈穂第一次見到韓銳在酒館大殺四方,作為經常化妝的人,對妝造十分敏感,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


    一開始隻是覺得韓銳跟蔣鎮有仇,想屠戮一番解解氣,可後來又看到自稱素晴的伍曉倩出現,便知道二人也準備對練兵場動手,也因此,他一直若即若離地跟在兩人身邊,剛好在運兵大巴爆炸事件中逃過一劫。


    後來,他一直觀察兩人動向,發現他們晚上行蹤有些可疑。


    之後一次蹲點的過程中,被幾個剛從戰鬥區訓練完的管理者發現,拖到路上虐待許久。


    休息時,發現韓銳和伍曉倩返迴的身影,並從對話中得知兩人已經得手,於是決定偷走伍曉倩的化妝品,並泄露消息,正好路上二人被山猿攔住,給了他清理痕跡的時間。


    伍曉倩不解道:“可是,你為什麽這麽做啊?”


    “為了加快你們的行動,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而我已下定決心,必須要親手毀掉這個練兵場。


    我的能力名為「籠中雀」,它的存在,會加大周邊人對我的怨恨,而一旦它們對我進行侮辱,這股屈辱的能量就會積攢到籠子中,有朝一日,以成百上千倍的威力釋放。


    但後來,我發現積攢的力量越多,想要發動能力,所需的能量閾值就越大。


    而現在,這份能量已經壓抑的太久,我的身體,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


    韓銳開口道:“所以,被抓進去遭受虐待,就是要收集並滿足這份能量?”


    “是的……”


    韓銳繼續問:“但是,你為什麽要對練兵場動手?這麽危險的地方,你很可能死在路上,連能力都使不出來。”


    “是因為,我的哥哥……”


    沈穗深唿一口氣,無數畫麵在腦海中乍現。


    那是一個春天,聯邦各地萬物競發、綠意盎然。


    可唯有9區,狼煙與戰火將天地掩蓋,遍地都是破碎的警服與屍體。


    警員們,剛經曆了一場大敗。


    幾天後,一間尋常人家的臥室裏,少年目睹一個男人脫下身上的警服,折疊整齊,放到衣櫃中。


    然後那個男人轉身對著少年說,自己要去給人做一個大蛋糕。


    少年滿心歡喜,希望男人也給他做一份,男人欣然應允。


    卻不料,這一去便沒了音訊。


    起初,家人和戰友擔心他的安危,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四處搜尋。


    可當人們看見留在家裏的警服、警徽以及一切跟警察相關的物品,便想清楚了一切。


    自私、懦弱、逃避、失責,成為這個男人的終極標簽。


    可人們找不到他。


    當罵聲無法觸及到銷聲匿跡的人,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時,處在道德製高點的人們便很難從其中獲得優越的正反饋。


    他們想看,想看男人道歉、下跪、承認自己的膽小,然後集體狂歡。


    於是,他們轉移視線,調整槍口。


    沈穂,是最好的替代品。


    學校裏被人當作逃兵的家屬欺淩、學校外被人看成弱者去嘲笑,就連家裏,父母也對社會的冷漠和他的無能感到失望,紛紛離家出走。


    一切指責,都成了情緒的宣泄,伴著他直到現在。


    ……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什麽都沒說。


    輕輕的一個笑,將過去一笑置之,沈穂說道:“他是一個遲到了6年才出餐的蛋糕師,我想吃這份蛋糕,就得遞交足夠價值的門票。”


    伍曉倩猛地一愣。


    “6年”“蛋糕師”讓她忽然想起跟張啟希達成約定的那天。


    “那名隱藏6年,偷襲蔣鎮差點得手的警員?!”


    沈穂唿吸一滯,他沒想到伍曉倩居然也知道這迴事。


    “是的,隻差一點,他就能成為真正的英雄。”


    “原來是這樣……”


    韓銳咳了口血,短短幾句話就猜到了來龍去脈。


    他抬頭看了眼金幣,沒時間給他們閑聊了,於是打斷道:“沈穂,你準備好了麽?”


    沈穂的眼神愈發深刻,常年刻意扮醜的臉上,已經積攢了許多擦不掉的印痕。


    但此刻,在那決然的眸光下,一切滑稽都被掩蓋。


    每一名蛋糕師,都是心靈的雕刻家,他們費盡心思,隻為讓蛋糕送入顧客口中的時候,留下一份欣喜。


    所以,沈穂跟哥哥學到最多的事,就是忍耐。


    他說蛋糕烘焙,需要考慮的因素很多,溫度高了,外麵會焦,溫度低了,口感又會下降,時間長短、材料配比、裝飾點綴,隻有每一個細節都掌控到位,才能成就一份完美的蛋糕,端給顧客。


    於是,他潛心烘焙了6年,才決定出手。


    但是失敗了。


    這一戰,也讓沈穗明白,蛋糕師,原來也有高低之分。


    有人天賦異稟、手藝驚人,生來便能為名門大臣製作食物。


    有人溫潤敦厚,接地氣,雖然沒法接觸上流社會,卻也能為平民百姓帶來一點口感上的歡愉。


    既然連哥哥那樣的人,都沒能達到那種成就,那水平更差一些的自己就不要再好高騖遠了。


    既然難以打敗蔣鎮,那就給蔣鎮的這群手下們,做一頓大餐吧!


    “要麽於沉默中輕如鴻毛的死去。


    要麽於咆哮中重如泰山般醒來!


    這麽多年,我用複仇與屈辱做成鳥籠,用滑稽的妝容粉飾欄杆,把譏諷與嘲笑當成餌料,我壓抑自己,隻為在這一刻,能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已做好「覺悟」!要讓整個練兵場,要讓所有曾經看不起我和我哥哥的一切,見證這份憤怒!”


    金幣到達頂端,開始下落。


    伍曉倩看了眼手機,色塊占比越來越大,大喊道:“喂,手機越來越不受控製了!”


    她幾乎就要按下按鈕,卻不料韓銳突然製止了她,轉而咆哮道:“你的「覺悟」,就僅僅於此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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