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將近十分鍾的沉默。


    直到陽光繼續蔓延,照亮偌大的棺材,棺材反射的光線刺入二人眼睛,他們才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正事要做。


    沒錯,正如紙上所說,這個棺材裏放著來到這裏的所有人的遺物——這也正是他們此行的目的。


    將信紙輕輕收好,兩人繞到棺材兩側,開始推動棺蓋。


    他們一言不發,但想的內容都出奇的一致——這麽大的棺材,裏麵肯定不少東西,自己到時候該怎麽拿?


    裏麵或許有失去鏡片的眼鏡、一撮夾雜著白發的頭發、沾上血跡的懷表……人們珍視的東西,從四方匯聚而來,最終停留在密不透風的棺材中。


    想必張總指揮打造這麽大的棺材,也是想讓大家盡可能把重要的東西都留下來,免得被破壞、被玷汙。


    想到這裏,二人似乎忘了自己身份,雙手緊緊扒住外沿,抬頭對視。


    光線攔在兩人中間,如同一道模糊的屏障,恍惚間,仿佛站在各自對麵的,都不是那名馳騁聯邦的s級通緝犯。


    一名頭發花白、麵容慈祥的老奶奶,一名手持儀器,眼神堅毅的中年男子。


    他們彼此望著對方,靈魂的雙手緊緊扣在彼岸。


    “一。”


    “二。”


    “三。”


    “用力!”


    青筋暴起,韓銳和伍曉倩同時發力,用最原始的方法,一點一點推開棺蓋。


    兩個人拚盡全力,感覺跟搬山一樣,真不知道這個留紙條的人最後都快死了,是怎麽一個人搬開又挪迴來的。


    轟隆——!


    伴隨著劇烈的響動,棺蓋一頭轟然墜地,大量沙塵在陽光的照射下肆意翻飛,嗆得兩人直咳嗽。


    扇著灰塵,擦著汗珠,他們站起身,準備好好規劃一下該怎麽收拾。


    可是,看清裏麵的東西,他們頓時傻眼了——偌大的空間,隻有幾十塊大小一致的牌子整整齊齊地堆疊在一起,宛如一座小小的城牆。


    那是他們的警號牌。


    長方形的黑色鐵牌上,銀色凸出的字體是一個又一個獨一無二的警號,隨著幾縷陽光的闖入,通體泛起溫柔的光澤,像是終於見到了曙光。


    光線被反射到四麵八方,整座空間突然都變得不那麽黯淡,能看清棺材邊爬過的幾隻螞蟻,能看清地上殘留的深色血跡,能看清牆上刻下的淺淺劃痕,能看清頭頂幾米處懸掛著一口巨大的洪鍾。


    這裏的所有細節,都能看清了。


    韓銳仰望著那口大鍾,自己剛進來居然完全沒注意到,要是剛才兩人推得再用力一點、動靜再大一點,天知道這玩意會不會突然砸下來。


    “誒,這裏好像還有張紙。”


    伍曉倩一直在看棺材,忽然發現最底部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


    輕輕挪走上麵的牌子,她拿起紙條。


    筆跡蒼勁有力,字體娟秀、秀麗頎長,儼然一副大家風範。


    伍曉倩念道:“如果你是敵人,上麵那口鍾,就是送給你的。”


    她蹙著眉頭歪了歪腦袋,一抬頭,視線撞上那口大鍾漆黑的內腔,渾身一抖。


    咽了咽口水,視線掃到紙條的第二段。


    ——不過,你要是能耐心看見這張紙,那大概率不是敵人了,放心。


    伍曉倩又氣又笑,感覺自己被一個十幾年前就去世的人戲耍了。


    輕舒口氣,她不再分神,仔細地看讀。


    ——這地方,我選的不錯吧,我最喜歡玩燈下黑了,當初攻陷指揮中心的時候,我也是利用了他們的一個死角,直接殺了個出其不意,幾個小時就把蔣鎮的“大腦”給端掉了。


    ——這次行動我也想故技重施,可惜就差一點,被一個眯眯眼老頭給救場了,那家夥能力太離譜了,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怎麽破解。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家裏有個快高考的女兒,每個人心中也都有掛念的人,我們不能就此止步。


    ——隻要前進,總會有一線生機。


    ——我特地留下壽命最長的「石中人」來守護這口棺材,必要的時候,他會將周圍的一切凝結成石,然後徹底粉碎。


    ——不過,我真挺希望這小子能撐到支援來的,偷偷告訴你們,那小子,可最怕黑了,得好好曆練。


    ——得,不說了。


    ——正如我剛才所寫,如果你是敵人,那這口鍾送給你,如果你是朋友,哈哈,那就隻好我笑納啦。


    ——如果你們到來之際,這裏一切安好,那就請為我、為我們、為在這片土地獻上生命的人們,敲響這座喪鍾。


    ——用這鍾聲,為我們送行。


    伍曉倩把信交給韓銳,後者通讀一遍,看到最後一句話,微微凝神:“既然他要敲鍾,那就給他敲。”


    兩人站迴到入口處,分立光線兩側,脫下牛仔帽。


    相互對視一眼,一齊點頭,然後同時躍起騰空。


    兩隻拳頭毫無保留地撞向洪鍾,哪怕它看上去比棺材還要堅固、龐大。


    咚——!!!


    巨大的鍾聲深沉而悠揚,在這座石碑的內部反彈千千萬萬次,直擊靈魂深處。


    兩人落地,絲毫不管流血的拳鋒,紛紛站定低頭。


    輕飄飄的風從門口闖入,帶走混濁的空氣,一縷縷細碎的紙屑從棺材中被裹挾起來,在空中排成一長串,像輕盈的蝴蝶,撲騰撲騰地飛出牢籠。


    咚——!!


    鍾聲愈發響亮。


    “伍曉倩。”


    韓銳突然開口,“我好像察覺到有敵人來了,幫忙看一看有沒有危險好麽。”


    他的話很輕,輕到哪怕伍曉倩就站在兩米之外,也得豎著耳朵才能聽見。


    她識趣地離開,走出石碑的刹那,陽光傾灑在臉上,舒適得如同在海邊曬太陽。


    她斜靠石碑,將牛仔帽蓋在臉上:“真是的,對我還這麽見外。”


    石碑內。


    韓銳右跨一步,筆直地站在正中央。


    夕陽將他的影子無限拉長,蓋在幾十塊餅幹大小的警號牌上。


    警號牌無聲地躺在棺材中,與頂端殘缺的旗幟遙遙相望,它們之間那口龐大的鍾,像拳擊台上中場休息的裁判,一遍又一遍重複著恢宏的鈴聲。


    第一迴合,勝負已分。


    下麵,該是第二迴合了。


    韓銳麵朝棺材,做了一個極其標準的敬禮:


    “警校落榜狀元,韓銳,恭送各位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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