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墜崖的第五天,清雪的肌膚已經變成綠色。林劍明決定試著從峭壁爬上去,如果清雪沒有受傷昏迷,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得多,就算懸崖陡峭,藤蔓稀疏,但用輕功也未嚐不能上去。而現在,他必須先爬上去,找到足以承受兩人重量的繩子。


    攀著青藤,他一路向上爬……爬得越高,風就越大。林劍明不敢用千金墜穩住身形,隻好隨著風晃動身形——好像一隻附在柳枝上的蟬一樣。


    仰頭看去,至少也還有幾十丈。吸了口氣,他努力穩住氣息,又向上爬……


    絢麗的色彩躍入眼簾——赤、橙、黃、綠、青、藍、紫——七種美麗的顏色竟然奇跡般地出現在同一朵花上。林劍明震驚地望著這生於懸崖峭壁上的花朵,這就是“七色花”傳說中劇毒無比的七色花!林劍明心潮起伏,說不出是激動還是悲憤,就是這七色花之毒將奪去他心愛女子的生命呀!歎息中,一縷思緒鑽入腦中……


    他記得曾在一本殘破的藥書上看過“以毒攻毒”的方法。師父也曾說過,世間萬物總是相生相克的,凡是毒蛇出沒的地方,七步之內必有解毒之物,而“七色花”是否也會有相克之物呢?心念動處,他已四下張望,希望有所收獲。


    猛地,他的目光落在七色花的右上方,瞳孔猛地一縮,他的臉上露出驚喜之色。在“七色花”的右上方,生著一株纖小的植物——淺紅的葉子象是嬰兒纖細的手指半張著,細弱的紅色莖梗上頂著白色半透明的小花兒,如含羞的白衣少女綻放著萬種風情……


    他曾在那本殘破的藥書上見過這種植物。之所以印象深刻,不僅因為它有個奇怪的名字,更因為書上記載的傳說。


    這種美麗而纖弱的植物叫做“萬物戀”。相傳,古時候有一位醫術高超的名醫,他慈悲為懷,濟世救人無數,很受人尊重愛戴。但是,他傾盡心血,卻無法治愈他心愛的妻子。終於,他的愛妻病重而亡,他傷心欲絕地埋葬了妻子,便終日坐在妻子墳前哭泣,一天,兩天,三天……他的淚哭盡了,又流幹了血,血淚俱沁入墳中——當人們發現他死在墳前後,便將他與妻子合葬在一起。後來,他們的墳上長出了一株花兒,花兒生著少見的淺紅葉子,小小的葉子象是嬰兒纖細的手指守護著紅色莖梗上的小白花,五片心形的花瓣緊緊連在一起,像是他們的愛,從此人們就叫這種花做——“萬物戀”。


    他還記得那本藥書上說過,“萬物戀”看似純美,實則花朵葉子都含有劇毒,若合以至情至愛之人一腔熱血,可解百毒,如若不然,必定七孔流血而死。


    “至情至愛?一腔熱血?”林劍明喃喃自語。什麽算是至情至愛?雖然他們隻見過幾麵,但是他願意與她同甘苦、共患難,甚至願意與她同生共死——這算不算是至情至愛?


    望著萬物戀,他深吸了一口氣:“既然你們生前相戀,死後亦能同化做有情之花,那就請你們保佑我們吧……”低語著,他猛地一蹬峭壁,人已斜撞向右側……


    “啊……”尖叫著,他拚命地抓住長藤……低頭看著滾下去的碎石塊,驚魂甫定,好險呀!要不是他及時抓住青藤,豈不是要象那些石塊一樣摔個粉身碎骨……


    “老天保佑!”他喘著氣,望向緊捏在手裏的花兒。還好!雖然受驚,但總是采到了“萬物戀”!這可是她的救命之物啊……


    劃破了手腕,鮮血一滴滴地滴在石片上的白色漿狀物上,與“萬物戀”的汁液混合成血紅的晶狀物。在陽光的照耀下,半透明的紅漿像紅色水晶般剔透晶瑩,閃爍著奪目光彩。


    林劍明小心翼翼地捧著它走近仍昏迷的清雪身旁。他深知這是清雪的唯一希望,希望老天爺能保佑他們,讓清雪好起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清雪仍然昏迷不醒,而林劍明則憂心忡忡的守護著她……


    她都忘記有多久沒睡得這樣舒服,這樣香甜了——她甚至還做了夢,一個很久沒做過的美夢,夢裏的她還好小好小……


    在陽光燦爛的花園裏,她在花叢裏追逐著美麗的蝴蝶,爹爹和娘在廊前休息,娘的笑容溫柔而甜蜜,父親正撫摸著母親隆起的小腹。她知道,那裏正孕育著一個小弟弟,一個可以伴她玩耍、保護她的小弟弟……


    “爹,娘,你們快來看呀!多美的蝴蝶。”她捏著蝴蝶美麗的翅膀撲進溫暖的懷抱。


    “放掉它吧!你看,它的同伴在等著它呢!”母親指著飛在花叢上空的一隻蝴蝶,眼裏流露出無限溫情。


    “是呀!雪兒,蝴蝶是有情之物,你若不放開它,它的同伴會很傷心的,你還是讓它們成雙成對地飛吧……”


    清雪笑著仰起頭:“它們是不是就像爹和娘一樣是一對恩愛夫妻?”


    “你說呢?”爹爹撫著她的頭,滿眼的寵溺。


    放開手,讓手中的蝴蝶飛上天,與同伴一起飛舞在花叢裏,清雪覺得此時此刻她真是最幸福的人了。


    “爹,娘……”


    林劍明守護著她,望著她燦爛、純真的笑臉,他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認識她以來,她還沒笑得如此開朗,他聽得清楚她的低喃,她是叫爹娘,不知道她究竟夢到什麽,會笑得這麽開心?如果有可能,他真的想進入她的夢裏,分享她的歡樂……


    撫著清雪的臉頰,他欣慰地笑起來,她的膚色由深綠變成淺綠,並且顏色越來越淡,“萬物戀”真的起了作用,他相信她的皮膚很快就會恢複正常膚色了。


    苦笑著,他深情地注視著清雪。他很清楚他將麵對種種阻礙,以師父、師伯那種正直、嫉惡如仇的性格,他們決不會容許他和清雪來往的。而且那些所謂的武林正派——溫氏雙雄之類的偽君子,一定會顛倒是非,橫加阻撓。可是他不在乎,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難走,隻要有清雪在他身邊,吃再多的苦也甘之如飴。


    好渴!好渴!像是在沙漠裏走了一天沒有喝進一滴水一樣渴。清雪抿了抿唇,卻怎樣也動不了,整個人像大病初愈一樣虛弱,四肢乏力……嘴裏殘存著一種腥甜的味道,這味道她很熟悉,這是血的味道!


    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藍天、白雲、綠意盎然的山峰……


    空穀寂寂……除了流水聲,她什麽都聽不見。陽光普照,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才猛然發現已變色的皮膚又迴複了先前的粉白,難道……難道她體內的七色花之毒已經化解了?


    看著自己的手,她狂喜不已,掙紮著坐起身,一件藍色長衫隨之落地,目光閃動,她記起那日同墜深穀的林劍明。他在哪?為什麽隻見到他的衣衫,卻不見他人呢?她體內的毒可是他解的?他怎麽做到的?一時之間,她有好多的問題想要問他,可是他人在何處?


    “你醒了……”一個聲音令清雪迴過身,隻見林劍明正手捧著幾枚野果在注視著她。


    點點頭,清雪瞧見他僅穿著勁裝,衣服不僅髒,而且有些地方都已刮破,露出古銅色的肌膚,不由地遞出手中的長衫。


    林劍明一笑,不接長衫,反倒先遞上野果:“先吃點東西吧!你昏迷了三天兩夜,什麽東西都沒吃,一定很餓了……”


    “三天兩夜!有那麽久嗎?”清雪接過野果,卻並不想吃,“好奇怪,我現在除了有一點渴,完全都不餓的。”


    “你渴了——等等我!”林劍明跑到湖邊,用幾片大葉子掬了清水迴來。


    “謝謝你!”就著他的手喝下水,清雪一陣激動,除了貞兒,從沒有人這樣照顧過她,她甚至都忘了謝謝兩個字該怎樣說。


    “是你解了七色花之毒?”


    “是呀!我都沒想到會在這裏找到一株“萬物戀”呢!”


    “萬物戀?”清雪揚揚眉,滿臉的疑惑。她對醫學也算略知一二,卻從未聽過什麽萬物戀。萬物戀究竟是什麽樣的藥物,竟然能解“七色花”之毒?


    林劍明笑著,心知她急欲知道答案。坐下身,他體貼地把長衫披在清雪身上,開始講述關於“萬物戀”的傳說……


    太陽西沉的時候,故事終於講完了。


    清雪遙望著滿天的紅霞陷入沉思:“萬物皆有情”——一句多麽美麗的話呀!她不得不想起那個投河自溺的落魄書生、夢裏翩翩雙飛的蝴蝶、她早逝的爹娘、還有眼前的少年……他為她做了那麽多的事,卻不曾想從她的身上得到什麽好處。為什麽?可、可是為了……


    霞光滿天,浴在霞光中的她寧靜溫婉,像是世外仙人一般,誰會相信,她是個女殺手?


    清雪迴過頭,深深地凝視著他,隻覺滿懷憂傷、不能自已。執起他的手,望著劃得傷痕累累的手腕,淚滴在他的手上……他竟然用自己的鮮血救活了她,她的身體裏有他的血,難怪她會一直覺得身子好暖好暖,仿佛有一團火正在她體內慢慢燃燒,一點一點地化去心頭冰冷。


    “為了我,值得嗎?”她沙啞著聲音問。


    她的淚像火一樣炙痛了他的心。他怎麽可以讓她為他流淚呢?他隻想讓她幸福,讓她快樂呀!當一個殺手為他人流淚的時候,她還算是一個殺手嗎?他不知所措地拍著她的肩,笨拙地安慰:“別哭,別哭,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麽……我一點都不痛。真的,這和我練劍時受的傷根本不能相比……”


    清雪淒然一笑,這傻瓜呀!她豈是為了這點小傷而傷心呢?身在江湖,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哪一個人沒受過傷呢!她所受的傷哪一次比這輕過?她傷心,她感動隻為了他的心呀!從來都沒人這樣對待過她——與她這個受人仇視的女殺手同墜深穀,更不惜以鮮血相救。天底下,能有幾個男人如此待她……臉驀地一熱,泛起一片桃紅,她究竟是在想些什麽呢?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呀!他甚至可以做她的小弟弟呢!更何況以她一身血腥怎能配他的純真善良——他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你怎麽了?”看到她滿麵潮紅,劍明不禁擔心起來。


    清雪抬頭望著他,心潮洶湧,卻什麽也說不出口。正尷尬之際,忽聞一個熟悉的聲音。


    “林兄弟,久違了!”林劍明迴過頭去,但見曾有一麵之緣的何承誌正負手立於湖畔青石上,不覺喜道:“何大哥,你可是來救小弟嗎?”


    “是呀!敝堡堡主一聽到林兄弟墜崖的消息,就派在下火速趕來營救!”何承誌溫文爾雅地笑著,目光落在清雪身上。


    皺皺眉,清雪一臉冰霜,毒傷初愈,功力未複的她,竟連聽力都大受影響,也不知這何承誌是何時來的,他聽到了什麽?


    “啊!我幾乎忘了給你們介紹。”林劍明興高采烈的要給他們介紹,“這是青風堡的何總管,這位姑娘是……”清雪揚了揚眉,不忍見他尷尬:“在下於清雪……”


    “於清雪!這名字很配你……”林劍明興奮地露出燦爛的笑容。


    “於姑娘!”有禮的施了一禮,何承誌堆滿斯文笑容的臉上全然瞧不出他的情感波動。


    “何總管!”清雪冷笑。沒有人會願意在人前承認與她相識,包括這個自稱愛她的何承誌,大概隻有這個林劍明是個例外,居然爭著向人介紹她——倒像認識她是多麽榮耀的事情。


    “林兄弟!”何承誌微笑著,看似漫不經心地道:“前麵有幾個堡中兄弟接應。還要請兄弟去瞧瞧繩梯弄好了沒有!”


    “好……何大哥請你照顧一下於姑娘,我馬上就迴來。”林劍明爽快地答應,轉身離去。


    清雪張了張嘴,終於還是沒有喊住他。她知道何承誌故意支開林劍明,一定有話對她說,盡管她不知道他要說的話,卻也不想讓林劍明聽到……


    望著林劍明跑遠的背影,兩個人都沒開口。清雪緩緩走著,而何承誌則慢悠悠地跟隨在後麵。


    “他很喜歡你!”何承誌突如其來的話讓清雪驀然迴首,犀利的目光定在他的臉上。


    “你們兩個根本就不合適……”何承誌笑著,好像根本感覺不到清雪冰冷的目光,“你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也知道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是如何看待我們這些人的——而且,他對你而言小了一點,他根本保護不了你……”


    “住口!”清雪抿抿唇,俏臉緋紅,眼裏燃起怒焰,“我的事你無權過問!”


    “是嗎!”何承誌看著她笑了起來:“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我真該讓你常常生氣,至少這讓你看起來更像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


    清雪一揚眉,轉過身,讓自己恢複平靜。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容易激動呢?為了兩句話就大發脾氣,這根本就不是平時的她呀!


    “我想,你已經有些為他動心了……”何承誌的話悠悠的傳入她的耳中,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


    “唉!”輕輕一歎,何承誌的眼裏浮上一絲憂鬱。“我真的說中了!”苦笑著,他的聲音帶一絲無奈:“你知道嗎,我真的不希望這樣,我情願一切隻是我的胡思亂想……”垂下頭,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清雪皺了皺眉,挺直了身迴過頭來,臉上又布滿冰霜:“何總管,我不明白你究竟要說些什麽。但是現在我已經很疲倦了。如果我想早一點離開,你不會介意吧!”


    “當然,我怎麽會介意呢!”何承誌抬起頭,又露出溫和斯文的笑容。“不過,我要你知道,我不是那種會成人之美的正人君子,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你一定會成為我的人!”


    清雪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下意識地拉緊了披在身上的長衫,卻仍是打了個冷顫。一種從未有過的寒冷,直從骨髓滲到心裏,一種從未有過的惶恐油然而生。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他的確是那種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


    喘了口氣,她揚起眉,他就算是一隻伺機而動的黑豹,但她這不幸的獵物卻生了利爪尖刺,會把那黑豹刺得遍體鱗傷。


    入夜時分,一行人到達了鄰近全寶山的興華,此時,樸實的小鎮已是一片寧靜,夜色中,燈光稀疏……


    到了此時,清雪才驚覺何承誌的不簡單。如此深夜,在興華這樣封閉的小縣,他竟然可以輕易的住入興華縣衙內,而更讓她吃驚的,是那個黑黑瘦瘦的知縣對何承誌的恭敬。


    那一縣之長、百姓的父母官站在何承誌麵前躬著腰、滿臉的諂媚,那神情像巴不得跪下來舔何承誌的的腳趾一般。


    林劍明初入江湖,不解世事。除了驚奇之外,對何承誌倒是更添崇敬,而清雪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清風堡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但從未聽過與宮府有所勾結,而且這縣官對何承誌的態度也不像是什麽合作的夥伴,反像何承誌是他的主人,而他就是搖尾乞憐的一隻狗兒……雖然清雪想不通何承誌怎樣控製了那縣官,但卻已深知不能小瞧了何承誌,或許這個人,將在武林上掀起軒然大波。


    何承誌微笑,迎向清雪疑惑而充滿警戒的眼神,輕描淡寫道:“幾年前,我曾救過這知縣一命,隻是沒想到這人倒也懂得知恩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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