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由於下午必須代替受傷住院的黎天恩與於開齊一起勘察工地,所以童唯心先進辦公室處理完手邊的公文後,手裏拎著公事包,搭計程車來到工地。


    天色灰蒙蒙的,雲層很低,看起來一副隨時會下雨的樣子。


    她在工地的騎樓下,見到倚在柱子旁抽煙的於開齊。


    於開齊一見到童唯心,表情微訝,旋即撚熄煙蒂,拿起手中的資料夾揮散身上的煙味,他記得她不喜歡他身上的煙味。


    “嗨!”於開齊走近她,朝她打招唿,問道:“怎麽是你?黎執行長呢?”


    他記得之前召開競圖比賽和設計會議時,負責主導整個企劃案的人都是黎天恩,但從上星期開始,全由童唯心接手。


    隱約記得梁秘書有提到,唯心是這次案子的代理執行長,但他一直以為她隻做溝通接洽、開會等事宜,沒想到連勘察工地這麽辛苦的工作也由她負責。


    “黎先生上星期摔傷左腿,前幾天才在醫院開完刀,在他休養的這段時間,由我擔任他的職務代理人,所以今天的勘察工程由我代表參加。”她強裝淡漠地說著,無視於他投來的友善笑容。


    “嗯。”於開齊頷首,領著她走近工地裏。


    三層樓的建築物,之前舊的裝潢才剛拆除,所以牆壁和天花板上清晰可見裸露的鋼筋和水泥牆。他攤開手邊的設計圖,向她解說設計結構和動線。


    “二樓這裏就是專屬的spa區,這麵牆壁會嵌上大片玻璃,讓自然光源照進來,增加外在景觀的能見度……如果你對整個設計空間有任何異議,最好這星期就能提出來,否則一旦動工後,要再修改設計,會延宕到完工日期。”於開齊將設計圖攤放在一張長桌上,湊近她的身邊解說道。


    “大致上沒有什麽問題,不過我還是要跟黎先生做最後的確認,過兩天我再給你迴複。”唯心一副公事公辦的疏離口吻。


    方才兩人同看一張設計圖時,彼此挨得好近,近到她可以嗅聞到他身上淡淡地汗味,和熟悉的刮胡水氣息。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用著同一種牌子的刮胡水。


    偶爾幾次,她在市街上跟人群擦肩而過,聞到這一款刮胡水的味道時,心總會莫名地震一下。


    還以為時間和距離會衝淡對他的感覺,沒想到自己竟會記得這麽牢。是自己的嗅覺太過敏銳,還是對於開齊的恨意太深,深到連他身上每個細節都無法從心底抹滅?


    “好。”於開齊側眸凝看她,雙手卷起設計圖收好。


    屋外突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的雨聲敲在屋頂上,將沒帶傘的兩人困在工地裏。


    靜默伴隨著雨聲降落在兩人之間,天空暗了下來,街燈一盞盞地亮起,將夜色渲成迷離的景色。


    兩人的中間隔著一張長桌,各自盤踞在桌的一邊,窗外的雨一陣一陣地下著,沒有減緩的趨勢。


    鈴~~


    一串悅耳的鈴聲響起,打破了僵冷靜謐的氛圍。


    她掏出手機接聽。“天恩?是……我在勘察工地……對……明天會拿設計圖過去給你……嗯……你左腳開刀後,現在複原的狀況還好嗎?……對……我暫時住在飯店……搬進你家?不用了,我住在飯店很方便……對……就這樣,我會把工作進度迴報給黎叔的……”


    在她接聽手機的時候,於開齊刻意踱步到窗邊,凝睇著屋外的雨勢,但她不大不小的談話音量依然飄進他的耳朵裏。


    於開齊隱約從她單方麵的對話中猜出來電的人是“黎恩企業”亞洲區的執行長黎天恩,從對話裏,他可以感受到兩人的關係相當友好,甚至有一點親密……


    他忍不住猜測起她和黎天恩的關係,尤其聽他們對話的口吻,感覺十分熟稔,不像上司對下屬的語氣。


    一抹微酸的妒意驀地滑過他的胸臆間。


    他側過臉望著那張五官細致的容顏,今日的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絲質襯衫,配上深色及膝的窄裙,合身的剪裁襯出她平坦的小腹和圓翹的臀部,利落中帶著幾分優雅氣質。


    一頭烏黑的長發綰成發髻,露出線條優美的頸項,清麗的麵容上略施淡淡地彩妝,早已不見當年稚氣青澀的模樣,增添了嬌媚柔美的女性魅力。


    這樣迷人優雅的她,不要說自己,就算黎天恩喜歡上她,也不會太教人意外。隻是,他還沒有做好她會愛上其他男人的心理準備。


    幾分鍾後,唯心結束通話,轉過身,對上了於開齊黑不見底的眸光,秀氣的眉宇微微地蹙了起來,冷淡地別開臉。


    原本她想在勘察結束就離開的,但雨下得太大了,偏偏她今天又穿了淺色上衣,絲質襯衫沾上水肯定會變透明,隻好被迫留下來。


    “唯心,你這幾年過得好嗎?”於開齊凝看著她神情淡漠地側臉,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兩人除了公事和泱泱之外,沒有再聊過其他的話題。


    他一直很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比留在他身邊還好?


    她怔愣了幾秒鍾,語氣嚴肅地說:“於開齊,你憑什麽問我這個問題?”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可以什麽理由都不給,隻用一張離婚協議書和一張機票就把她送迴英國,如今再來關心她過得好不好,未免太過矯情了!


    難道他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懵懂軟弱的童唯心嗎?


    還會因為他一個笑容、一句甜言蜜語而愛得暈頭轉向嗎?


    “就單純以一個朋友的身分關心你,可以嗎?”他的聲音低低的,墨黑的眼眸掠過一絲無奈的痛楚。


    “很抱歉,我沒有跟自己的前夫當朋友的習慣,我想世界上也沒有幾對離了婚的夫妻,還能心平氣和的當朋友。”她的唇畔挑起一抹笑,仿佛是在嘲笑自己愚蠢,又像在控訴他的絕情。


    “你還在恨我對不對?”於開齊問。


    “恨你?”她又是一陣冷笑,語氣尖銳地說:“於先生,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過重要了!我為什麽要花那麽多的心思和力氣去恨一個不要我的男人?你連得到我的恨意都不配!”


    她極盡刻薄之能事,張牙舞爪地用言語攻擊他,一雙美麗的眼睛燃著怒氣,整個人仿佛浸淫在強大的憤恨當中。


    她嘴上說不在乎他、沒有恨過他,但在倫敦的那五年,她幾乎沒有一分鍾忘記過他,每迴想念起他的時候,宛若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著她的心。


    除了痛,還是痛。


    她以為痛久了,知覺就會變得麻痹。


    但一遇上於開齊,舊有的傷口又被掀翻開來,不僅知覺變得敏銳,連記憶也格外清晰。


    “那樣很好……”於開齊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努力壓抑內心的痛楚,上下打量她一圈後,扯出一抹淡笑,聲音沉啞地說:“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好,‘黎恩企業’的代理執行長,有完整的學曆,還有一份成功的事業,證明當初我們分手的決定是對的。”


    “跟你分手的決定不隻是對的,離開你更是我一生中最明智的選擇!”她賭氣地接口,極力否定兩人過去的那段感情,仿佛這樣就能抹去他在她心中的影像。


    “所以在倫敦的這幾年,你過得很開心嗎?”他試探地問。


    “當然開心啊!我不隻拿到碩士學位,還不用窩在你的身邊當個惹人厭的黃臉婆!”她賭氣地說。


    事實上,在倫敦的這幾年,她的生活是痛苦、壓抑的。因為任性地私奔結婚,又太快離婚,她辜負了母親的期望,讓母女倆的關係變得緊繃。


    逆著光,於開齊有半張俊臉籠罩在黑暗中,兩人的目光交會了一下,唯心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她譏刺的話語就像刀子刮過石板,既刺耳又傷人,教於開齊的臉色十分受傷。


    “聽到我的前妻這麽成功,我真該開瓶酒替你慶祝一下。”於開齊自我解嘲道,胸口驀地繃得好緊、好沉。


    “不需要,反正這個案子結束後,我就會帶著泱泱迴去倫敦。”她篤定地說。


    “你這次迴來台灣預備待多久?”於開齊從她剛剛的通話得知她住在飯店,看來並沒有定居在台灣的打算。


    “三到四個月,等旗艦店正式開幕,行銷業務上軌道後我就會走。”唯心淡淡地表示。


    到時候泱泱差不多也放暑假了,他們母子倆可以一起迴倫敦。她會在學區附近租間公寓,陪著他長大,也許每個寒暑假,她會陪泱泱迴台灣一次,又或者讓於家的人到倫敦去看他。


    “你跟黎天恩是什麽關係?”於開齊終於把話兜迴正題。剛剛聽到她稱黎董為黎叔,感覺兩人交情匪淺。


    “我們都已經離婚那麽多年了,你還來幹涉我的交友狀況會不會太過分了?”她美眸瞪著他。


    “我是想,萬一你要跟黎天恩結婚的話,那他有可能成為泱泱的繼父,我總要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人品好不好、會不會善待我們的兒子吧?”於開齊狡黠地向她套話。


    “放心,目前並沒有這個人,黎天恩也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泱泱的繼父。”她答得斬釘截鐵。


    應該說,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成為泱泱的繼父。


    因為她再也無法愛上任何人,對愛情也沒有那種不顧一切的勇氣和全然的熱情了。


    “為什麽?”他追問。


    “黎天恩是我的繼兄,簡單的說,我母親幾年前嫁給了黎叔,所以他隻會成為泱泱的舅舅,不可能變成他的繼父。”唯心解釋道。


    “原來如此。”他淡淡地說。


    聽到她和黎天恩不是情人關係,讓於開齊暫時鬆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在英國的這幾年,她都是一個人?


    她的單身是為了他,還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對象呢?


    “你呢?這麽大方要把泱泱的監護權讓給我,該不會是已經找好再婚的對象了吧?”她語氣微酸地挖苦著。


    “你想太多了。”他笑了笑。“帶泱泱一個人就夠我忙了,哪還有剩餘的時間和體力經營感情生活。”


    “那正好,等我把泱泱接迴倫敦,你就可以正式告別單身生活——”唯心話說到一半時,一道刺亮的閃電驀地劃過闃黑的天際,緊接著,日光燈閃了一閃。


    轟——


    一道雷聲劈了下來。


    “啊~~”她尖叫一聲,雙手捂住耳朵。


    於開齊快步地走到她的身邊,大手一伸,將她撈到懷裏,摟住她瑟縮發抖的肩膀。


    她還來不及推開他,第二道雷聲又響了起來,他索性環住她的腰,緊緊地抱住她。


    這麽多年過去,她嘴巴雖然變得利了,外表看起來也成熟世故多了,但骨子裏還是那個聽到雷聲就尖叫、怕黑又膽小的童唯心。


    “放開我……”她在他的懷裏掙紮著,低嚷道,不願意讓他瞧見自己怯懦無助的一麵。


    “不要怕,有我在……”他雙手牢牢地箍住她纖細的腰,將她的臉貼往胸口,低啞的嗓音幾乎消弭在夜色裏。


    迴到台灣見到於開齊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用冷傲疏離的態度抵禦他的親近,但此時他溫暖的擁抱依舊瓦解了她的武裝。


    她記得以前閃電打雷時,他也是這麽抱她、哄她,讓她傻傻地以為兩人會就這麽過一輩子。


    但原來他給的愛這麽傷人,可以在前一分鍾熱情到足以煨暖她的心,又在下一分鍾說不愛就不愛了,幹淨俐落地收迴付出的感情。


    “走開……”她哽咽道,一顆情痛的淚水溢出眼眶。


    她嬌悍地推開他,拒絕他的同情與擁抱。


    “唯心……”


    他鉗住她瘦削的肩膀,盯視著淚光的小臉,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情不自禁地俯下臉,吻住她倔強的唇。


    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拒抗他的親吻。


    他的唇霸道地吻住她,吞噬她悉數的抗議與唿息,仿佛唯有用最直接、最親匿的吻才能撫慰她的心。


    她感覺到他溫熱的舌滑入她的唇內,她愈是掙紮,他的吻就愈是蠻悍,熱情地蹂躪著她的唇。在他們舌尖相觸時,仿佛有一股電流在兩人的身體內流竄,引發了一股熾熱的激情。


    他厚實的胸膛緊密地貼覆在她的身上,雙唇來來迴迴刷過她的唇,熱情地需索著,溫習舊日的甜蜜。


    她在他的唇裏嚐到淡淡地煙草味,還有他獨特的氣味,令她暈眩卻又依戀不已,從掙紮到屈服,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迴應起他的吻。


    他的吻裏雜揉著激情、溫柔、懊悔、歉疚、愛意和溫暖……還有許多她無力分辨的訊息。


    這一吻,擊潰了她的心。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恨他的,在異鄉的這幾年,她一直不斷地用著恨意來壓抑體內思念的種子,不讓它冒芽,不讓它蠶食自己的心,拒絕再去想起他。


    也隻有在恨他的時候,才不至於讓思念他的心再度變得軟弱;也隻有不斷地恨他,才能逼迫自己學會堅強。


    他的吻令她的身體暈眩,卻讓她的心愈來愈清明,原來她對他的感情,不單單隻是恨,還藏著深深地愛戀……


    良久,他依戀不舍地離開她的唇,深邃的眼眸含著無法抑製的感情,結實的雙臂緊緊地摟著她。


    她用力地掙紮出他的懷抱,不假思索地揚起手——


    啪!


    “下次你再敢這樣對我,得到的就不隻是一個巴掌!”她氣憤地說,轉身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公事包。


    她氣惱他的粗蠻無禮,竟沒有得到她的允許便吻她,同時也厭惡自己的軟弱,竟迴應起他的吻。


    “唯心——”他扣住她的手臂,阻去她的步伐。


    “放手!”她甩開他的手,冒著雨跑到屋簷外,隨手一招,坐進一台空計程車內。


    隔著玻璃窗,她看見於開齊追了出來,站在路口,大雨肆無忌憚地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


    車速不斷地往前進,由後視鏡中,她看見於開齊的身影愈來愈小,最後終究消失在雨幕中。


    那一吻,撩撥起蟄伏在心底最深層的感情,她仿佛聽見心底傳出一道聲音——


    童唯心,承認吧,這些年你沒有忘記於開齊並非因為他是泱泱的爸爸,而是你還愛著他!在恨著他的同時,你心底也悄悄在想念著他!


    在倫敦念書的那幾年,她的身邊不乏追求者,但她不曾給過任何男人機會,她一直以為自己沒有能力再愛人,原來是因為她在心裏悄悄地為於開齊留了個位置,所以拒絕愛情的靠近。


    他的吻宛若咒語,解除了記憶的封印。


    她不禁迴想起二十一歲那年暑假的事……


    那時,她獨自迴來台灣為父親掃墓,借住在經營學生宿舍的阿姨家裏。


    她在那棟學生公寓裏,遇見了剛從建築係畢業的於開齊,他熱情地充當她的導遊,騎著摩托車帶她到處去冒險。


    他載著她到深坑吃臭豆腐;去九份吃芋圓;上陽明山看夜景;到到東北角的海岸邊,一起並肩聽著浪濤聲;窩在“漫畫王”吹冷氣,合看同一本漫畫,慢慢地消磨時光……


    然後,她愛上了這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談了一場甜蜜又快樂的夏日戀情。


    暑假接近尾聲,母親在電話那頭催她迴學校注冊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正當不知所措時,於開齊向她求婚了,於是她做出生平第一次的叛逆行為——和於開齊私奔結婚!


    當時的她,以為真愛無敵,愛情能克服一切的困境,漫長的等待和無止盡的孤單,都隻是試煉的一部分,隻是沒想到,結局竟是那般難堪傷人。


    剛離婚的那一年,她一直不懂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真心托付換來的卻是一場傷心?


    執著地像在這段感情裏找到答案,後來隻能說服自己,也許他隻是單純的不愛她了……


    所以他背叛她、拋棄她,全然不顧她的處境,要她迴英國去。


    但方才的那一吻,卻令她十分困惑,仿佛愛情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們還是熱戀時渴望著彼此的那個人。


    車窗外刺耳的喇叭聲將她拉迴現實,亮晃晃的車燈閃照在她的臉上,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摸到了一張迷惘又爬滿淚水的臉龐。


    她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過去”一直沒有過去,她的心始終停留在兩人的故事裏……


    晚上八點,周怡茜坐在泱泱的床畔,凝看著他純真又無辜地睡顏,貼心地替他拉好被子,把牆上的小夜燈調暗後,帶上房門離開。


    她踅迴客廳,取出一團毛線,雙手拿著棒針,熟練地編織著,嘴角暈開一抹甜蜜的笑。


    原本她隻是泱泱安親班裏的輔導老師,一次在電梯內巧遇剛購物迴家的於氏父子,閑聊後才曉得原來他們都住在同一棟大樓,於是於開齊便委托她找個兼職的保姆,以便在他加班晚歸時能照顧泱泱。


    當時周怡茜一心想多攢點錢,一圓出國留學的夢想,便自告奮勇地接下這個職務,但長期相處下來,她不隻喜歡上活潑可愛的泱泱,也偷偷愛上了這個高大帥氣的單親爸爸。


    喀啦——


    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來,於開齊拎著公事包,拖著疲憊的步伐進屋。


    下午他和唯心不歡而散,她不顧他的追趕,坐上計程車離去,他獨自走迴工地收起設計圖,迴到工作室後,又抽了好一會兒的悶煙才迴家。


    “於大哥,你迴來啦!”周怡茜放下手邊的毛線,立即迎上前,瞧見他濕淋淋的模樣,立即擔憂地說:“怎麽淋雨了?忘記帶傘嗎?”


    “嗯。”他敷衍地輕應一聲。


    “我拿條毛巾給你擦,免得感冒了。”她急著要走進浴室裏。


    “怡茜,不用麻煩了。”於開齊喚住周怡茜,抬眸問道:“泱泱呢?在睡了嗎?”


    “大概是中午在安親班沒有午睡,所以寫完功課沒多久就上床去睡了。”周怡茜看著水珠順著他的發梢滴在襯衫上,忍不住柔聲說道:“於大哥,我看你衣服都濕透了,要不要先去洗個澡?要不然若是感冒傳染給泱泱就不好了。”


    “那我先去衝個澡,如果你要迴去,直接把鐵門關起來就行了。”於開齊瞥了周怡茜一眼。


    “反正時間還早,不如我幫你把晚上煮的金針排骨湯熱一下,你洗完澡出來就可以吃晚餐了。”周怡茜微微一笑,逕自走進廚房,勤快地把瓦斯爐打開,將鍋子裏的湯加熱。


    於開齊瞥了她忙碌的身影一眼,疲憊地沒再多說什麽,直接走到臥室,拿出換洗衣物,進浴室衝了個澡。


    二十分鍾後,他換上幹淨的休閑服,也把濕淋淋的頭發吹幹,走到客廳,在半開放式的廚房前,看見周怡茜證動作嫻熟地撈起一盤子的水餃。


    “於大哥,我替你下了二十顆水餃,應該夠你吃吧?”周怡茜笑吟吟地說著,不忘拿出碗筷,盛了一碗熱湯放在桌上,體貼的舉止儼然就像個溫柔又賢慧的妻子。


    原本於開齊隻要她負責采買泱泱的晚餐,不要讓他吃太多高熱量又沒有營養的食物,但基於對他的愛戀,她主動替父子倆張羅起晚餐。


    “謝謝。”於開齊走入廚房,洗了手,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她也跟著坐了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大部分的話題都圍繞在泱泱身上,譬如他的學習狀況、學校或安親班的生活之類的。


    “我把泱泱的家庭聯絡簿放在書桌上,晚點你記得要簽名喔!”周怡茜叮嚀道。


    “好。”於開齊說。


    “我聽泱泱說……他的媽媽迴來了……等到泱泱月考結束,你們要一起去吃飯?”閑扯了老半天,周怡茜將話題帶到他的前妻身上,問得小心翼翼的。


    “嗯。”於開齊頓了頓,才點頭。


    “你們該不會是要複合吧?”周怡茜忐忑不安地說,水亮的眼睛藏著對於開齊苦澀又甜蜜的愛戀。


    擔任泱泱的兼職保姆半年多以來,她曉得泱泱會跟童唯心用視訊互動,但最近從泱泱的口中得知童唯心由倫敦迴來,三人還約好一起用餐,讓她頗不是滋味。


    “如果複合有那麽容易的話,當初就不會離婚了。”他扯動嘴角,澀澀地說。


    從她的吻裏,他可以感覺到她還愛著他,她對他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動於衷。


    是因為割舍不下舊情,才讓兩人單身到現在吧?


    但,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讓他再走近她的心裏呢?


    當初必須分開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他們還有再一次相愛的機會嗎?


    他可以狡猾地用泱泱當理由,把她留在身邊嗎?


    “其實我覺得一對夫妻會走向離婚一途,兩人之間一定存在著無法消弭的歧見或無法解決的困境,有時候為了孩子而複合,勉強彼此再生活在一起,對小孩來說反而是第二次傷害……”周怡茜暗示著。


    “或許吧。”於開齊聽得不真切,隨口敷衍著。


    “如果你跟泱泱的媽媽真的處不來,還是不要勉強在一起比較好,要不然以後讓泱泱看到你們吵架,反而會讓他的心裏產生更大的負擔和陰影……”周怡茜抬眸瞅了於開齊一眼後,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根據一些兩性專家的研究,離婚再複合的夫妻——”


    “我跟泱泱的媽媽沒有談到這個問題!”於開齊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


    “喔……”周怡茜尷尬地輕應一聲,站起身,走到流理台邊,清洗著洗水槽裏的碗筷,藉此掩飾心虛的表情。


    於開齊放下碗筷,走到書房,從抽屜裏取出一個信封袋,遞給周怡茜。


    “怡茜,這是這個月的保姆費用,謝謝你。”於開齊不冷不熱地說。


    他曉得周怡茜對他們父子倆都很好,所以他在酬勞上也給得特別大方。


    “那個……好……”周怡茜接過信封袋,抬眸望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怡茜,今晚辛苦你了。”於開齊下達逐客令,一點兒也不想聽什麽兩性專家的狗屁理論。


    “那……晚安。”周怡茜有點後悔自己的多嘴,隻得收拾起包包,依戀不舍地離開。


    送走周怡茜後,於開齊跑到陽台抽了一根煙解悶。


    手裏的煙愈抽愈短,但心情卻愈來愈沉重。


    望著窗外飄著的細雨,於開齊忍不住又迴想起唯心冒雨離去時那決絕、心碎的背影。


    當年為了不讓她的生命留有遺憾,他殘忍地提出分手,讓她去追尋夢想,這是對他們三人最好的決定嗎?


    如果當年她沒有走,兩人的故事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嗎?


    還是會讓柴米油鹽的現實生活,一點一點地抹殺掉他們的愛情,終究成為一對怨偶?


    他撚息煙蒂,拉上紗窗,走向泱泱的房間,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進去,坐在床沿,拿起桌上的家庭聯絡簿,翻看了一下後,才簽下名字。


    “爸爸……”泱泱從睡夢中醒來,揉揉愛困的眼睛,輕喊道。


    “爸爸吵醒你了嗎?”於開齊索性爬上床,摟著泱泱小小的身體。


    “嗯。”泱泱像無尾熊似的,膩在於開齊的懷裏撒嬌,然後說道:“爸爸,我的家庭聯絡簿你簽名了嗎?”


    “簽了。”於開齊摸摸兒子軟軟的小臉。


    泱泱嗅聞到一股煙味,忍不住皺起眉頭,抗議地說:“爸爸,你又偷抽煙了!”


    “對不起,爸爸隻抽了一根。”於開齊立即道歉。


    “隻抽一根也不行!”泱泱噘起小嘴。


    “你真的和你媽咪很像,都愛管我抽煙的事。”一些甜蜜瑣碎的小事湧上心坎,令於開齊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以前她隻要聞到煙味,總愛抓起他的手指聞一聞,像是在找犯罪證據,然後迴像隻小野貓般,壞壞地咬著他的手指,當作懲罰。


    “爸爸,我們要送什麽禮物給媽咪?”談到童唯心,泱泱睡意全失,興奮地問著。


    “我看……你就送兩張考一百分的考試卷給媽咪好了。”於開齊說。


    “兩科都要一百分?很難欸……”泱泱的小臉皺了起來。


    “要不然你覺得要考幾分呢?”


    “兩科加起來一百九十分可以嗎?”泱泱開始討價還價。


    “好像低了一點喔!”他打趣道。


    “那我再加送一個三國誌的鋼彈模型給媽咪!”泱泱想把自己最愛的玩具模型跟媽咪分享。


    “你覺得媽咪會喜歡鋼彈模型嗎?”他失笑道。


    “應該會吧!”泱泱一臉認真的模樣。


    於開齊笑摟著泱泱,高大的身軀幾乎填滿一張小小的兒童床。


    這一夜,一大一小兩個人始終將話題圍繞在童唯心的身上,滿心期待她的出現能為這個寂寞的家多注入一些快樂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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