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走過,這仗打得越來越兇,就連一向同前陣都無任何交流的夥房都迷漫著一股緊張的氛圍,就連日常的說笑都減少了許多。


    渾渾噩噩混日子的蘇韞笙也日漸忙碌了起來,人手緊張,開始她僅是出了夥房在各處搬兵器打打雜,後麵直接被帶到傷營帳篷給受了重傷的士兵包紮傷口,換藥,照顧起居飲食。


    看著渾身是血,缺胳膊少腿或者被大麵積燒傷燙傷而嚎嚎大叫的士兵,蘇韞笙不適的吐了,這一吐沒停歇下來過,渾天暗地的吐。


    沒人給她退卻的後路,她被硬逼著麵對這修羅煉獄。


    她由一開始的狂吐到後麵的麻木不仁。


    夜夜難以入眠,日日從噩夢中驚醒,一覺睜眼到天亮。


    明明很疲倦,身心疲重,她就是睡不著,一閉上眼她就能聽到士兵的痛苦哀嚎和因疼痛而死去的生命。


    看著隻有十七八歲年紀大的少年士兵不治而亡,她心裏壓抑得鬱結,對生命逝去無法阻止的無力感。


    今天從前陣上帶迴了一個身上大半是燒傷,五官更是被燒得麵目全非的纖瘦少年。


    若不是他還有一絲吐吸,怕是要被遺留在戰場上。


    軍醫行色匆匆的掀開少年的衣裳,看了眼衣裳下邊燒焦的皮膚,搖了搖頭,交代一旁的蘇韞笙。


    “陪一下他吧。”交代完,藥也沒留下便去照料別的傷者。


    愣站一旁的蘇韞笙目光呆滯,機械的扭頭看向軍醫的方向,隻見他早已投入另外一人的看傷,包紮,有些僅是看一眼便搖頭離開,接著又去看另外一個人。


    這年末的仗打得兇,本以為今年冷得晚,要年初才下雪,誰料年末就紛紛下起了鵝毛大雪,比往年還要冷,置辦棉衣過薄的都直接被凍死,沒凍死的就這樣硬生生熬著。


    蘇韞笙就幸運了點,有沈易臻先前的盤算,她並沒有被冷到,而這幫受了重傷的士兵就沒這麽幸運了。藥物緊張,棉被與包紮傷口的麻布細布更是少得可憐,許多都是硬生生凍死或者疼死。


    她蹲在少年身側,傳入鼻尖的是混著濃重血腥的燒焦味,這味道令她不適,哪怕已經聞上了一個多月,她也無法適應。


    少年吸氣多吐氣少,蘇韞笙分辨不出哪個是他的眼睛,哪個是他的鼻子,哪個是他的嘴巴,看著他露在外麵被燒得幹黑的雙足,她轉身找了找,竟是找不到可以給他蓋的被褥!


    “……”少年動了動被燒得焦黑幹癟的嘴巴。


    蘇韞笙這才分辨出來,原來這幹癟的是他嘴巴,她靠近問道。


    “你要說什麽?”這話問出,她隻覺胸口被壓得發慌,有些喘不上氣來。


    “……你,你……叫……什……麽……”


    少年粗糲如老者的卡痰破了嗓子的聲音問了兩次,蘇韞笙才能聽清楚他了說什麽。


    她靠近他臉側低聲,“我叫蘇韞笙,你叫什麽?”


    她不知道他的耳朵在哪,隻能在他臉側講道。


    “木……羽……羽……毛的……羽……”少年很快又迴答了她的問話,不過頗為吃力。


    “是個好名字,你的名字真好聽。”她幹脆坐到了地上,拿過丟棄一邊的襤褸破血衫蓋在了少年黑焦雙足上,這樣或許比赤裸著暖些。


    “……你……多大……”


    “我十五了,過了年就十六了,你呢?”


    “十……十五……今年……十五……”


    兩人一來一往的問答,帳篷內的哀嚎與死氣沉沉仿佛遠離了他們。


    聽到少年才有十五歲,蘇韞笙的心顫了顫,這是她照料的一群傷患之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想……吃……東西……餓……了……”


    少年的聲音喚醒了失神的她,她跪坐起來。


    “我給你拿雞蛋吃,夥房的大廚老李最疼愛我了,他,他說他兒子就跟我一樣大,我,我……你等等我,我去給你拿雞蛋……”她這話說得顛三倒四,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突然間要說這些無關要緊的話。


    “……嗯……”躺著的少年很輕很輕的應了一聲,這一聲似從鼻尖發出般。


    蘇韞笙攥緊了衣擺,跪坐在少年一側遲遲不起來,心口的疼痛一路蔓延至全身,她每喘息一次就疼一次。


    “……我……我等……你……”少年又接著出聲講道,這一聲比前麵幾次有勁多了。


    蘇韞笙這才胡亂的點著頭從地上爬起來,一股腦的衝出帳篷。


    剛停歇下來的雪又下了起來,地上堆積了厚厚的雪地也無人清掃。


    穿得有些厚的蘇韞笙在雪地上艱難的走著,一腳踩進雪地,矮個子的她便一整個膝蓋都陷入雪鬆的白雪地裏,廢了好些勁她才將陷入雪地裏的腳拔起來。


    腳趾頭被凍得沒了知覺,她吐著白煙朝夥房方向跑去。


    來到夥房,老李在這時候見到她倒是有些意外,將凍得瑟瑟發抖的她拉到灶台邊上烤著火,邊拍掉她發頂和肩上的白雪邊關心詢問。


    “怎的這時候過來了?”


    蘇韞笙勾了勾發白的唇瓣,灶台裏的紅火央照著她被凍得有些紅的鼻尖。“老李,還有雞蛋嗎?”


    沒想到她是過來討吃的,老李憂心的眉宇一鬆,眯眼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和親得很,對她盡是疼愛與包容。


    “嘴饞了吧,大雪堵了路,這仗打得兇,沒多少食物了。不過昨天小夏在林子裏掏了一窩鵪鶉蛋,我剛剛全煮了。”


    老李邊同她講道,邊在蒸籠旁拿走了碗裏煮熟的鵪鶉蛋。


    五枚花紋鵪鶉蛋放在蘇韞笙凍紅的掌心,她還能感覺到殘留在蛋中的餘溫。


    五個,不多也不少。


    盯著這五枚鵪鶉蛋,她雙眸氤氳,哈著白氣。“都給了我,夏猴子會生氣的。”


    這一個月幾乎是餓一頓飽一頓的,她清楚食物的重要性,尤其是這種糧食短缺的情況下。


    “沒事,他是特地給你掏的,拿去吃吧,別讓傷營帳篷裏頭的軍醫看到,不然又得同我鬧了。”揉了揉她發頂,老李樂嗬嗬道。


    “嗯嗯!”蘇韞笙點點頭,將五枚鵪鶉蛋收好,轉身跑出了夥房,一同來時的匆忙。


    老李看著她跑在雪地裏而愈加顯得渺小的身影,略顯蒼老的麵容爬上悵然。


    造孽,這場戰事,怕是得死不少人。


    每天都有人死,食物卻依舊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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