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嶺,涼洪山頂浮動的星靈匯入月牙劍光,輕取天沙府三境修士性命的那一刻。


    中土清風山,參天石壁下,簡樸的木房子裏,正提筆的老者心頭震顫,唿吸頓時急促,他驚慌失措地看向劇烈晃動的破舊卦盤,不知在低聲喃喃自語些什麽。


    ......


    南荒青穀,陰鬱林間的深暗處,粗糙石床上大大咧咧躺著的銀發青年,漫不經心地睜開眼,望向穀口外的東邊天際,咧開嘴角。


    散發出超出此方天地氣息的神秘靈物,掛在青年的腰間,輕微晃動。


    那是一塊狼頭骨模樣的麵具。


    ......


    時至正午,幾經烈陽烘烤的風,走到哪,總能帶起樹葉沙沙躁動。野草不肯低頭,齊齊搖擺不定,不似鎮上的漢子婆娘,正趕路迴家吃飯,唿一臉熱風,便嚷嚷著留下幾句抱怨的話語。


    自葉良塵和安姑娘離開後,楊瀧便急匆匆地跑下山去,那速度遜於當年被師父握著木棍子追著打的程度。


    三公子把碎裂的長劍安插顧鳴的碑旁,在破舊木屋兜了幾圈,又坐了坐,腦海裏卻是安姑娘消失在視線盡頭前的那一抹淡笑。


    ......著實有些好看。


    喻客川近來少有閑暇,對這座東邊天下,他倒是少有留戀,與其說是養育,他倒更認為東嶺圍困了他不少年。


    從陳家大門走出,背著把劍跌跌撞撞晃悠了幾個年頭。


    恍惚間,該看的看過了,該賞的也賞了。


    雖說活的自由灑脫,但心底始終不是滋味。


    先前總覺得人生就要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去,像是天底下一個荒誕的大玩笑。


    柳暗花明又一村。


    三公子雙掌合十,躬身一拜。


    麵前是涼洪寺的一尊佛陀。


    喻客川轉身三步,抬起腳,跨過門檻。


    “施主且慢。”


    靜候在門側的涼洪寺住持開口道,攢著一串佛珠的右手,隨著難得到來的稀客停下腳步,又往下撚去一顆......


    喻客川轉過頭,見到說話者,他略微躬身,抱拳道:“大師,有何吩咐?”


    這些年,涼洪寺的出家人沒少替他與楊瀧打掃老爺子的破屋子,就連老舊石碑旁的雜草也沒落下,幾乎都是由麵前之人親自安排,對於這樣的大善人,三公子自然不會怠慢分毫。


    僧人緩緩搖頭,“施主言重,貧僧不過有幾句話要替人轉達。”


    寺廟裏的小僧兜兜轉轉,突然舉著個掃帚來前院裝模作樣,時不時向門口投來好奇的目光,心想著方才山坡頂上的大動靜,莫非就是這位麵生施主的手筆?


    直到被門口站著的住持大師瞥見一眼,小和尚這才慌慌張張拿起掃帚跑開。


    閑來無事,喻客川饒有興致道:“大師但說無妨。”


    僧人單手合十,輕聲念叨“阿彌陀佛”,隨即說道:“今日清晨時刻,有一位女施主特地到訪,隻為委托這傳話一事......”


    “曰‘天辰降世,鋒芒初露’。”


    喻客川略微感到迷惑,蹙眉道:“女施主......?”


    “正是。”


    僧人輕微點頭道:“許是昨夜流星天降,那女施主探破天機,料想喻公子絕非凡人,便說道‘喻公子若是感興趣,方可去瀧灣鎮頭尋她’。”


    “探破天機......?”


    哪有這麽玄乎。


    喻客川略一遲疑,但轉念卻又豁然開朗,他說道:“多謝大師轉達,不過喻某怕是沒什麽興趣,告辭了!”


    說罷,他似乎並沒有留給住持大師挽留的機會,抬腿便腳底生風,一溜煙沿著石板路跑下山去。


    驀然間三公子不見了蹤影,僧人依舊單手立掌,撥動著佛珠,輕歎一口氣。


    “阿彌陀佛。”


    “那位女施主還說到......若是喻公子不感興趣,那她便隻好主動造訪了。”


    ......


    東嶺林海,二人行。


    輕劍子一路默不作聲,安芷玉倍感沉悶,眼眉一眨巴,嘟著嘴說道:“葉先生,難道不好奇......”


    “不好奇。”


    姑娘話未過半,葉良塵便隨口答道。


    安芷玉鼓起腮幫子,顯然有些不服。


    正欲說些什麽,葉良塵倒十分少見地主動開口道:“東嶺星君出世,說是駭人聽聞並不為過,但對於我而言,多了個能夠坐而相互論道之人,乃天大的好事。”


    “凡人斬殺修士實屬逆天之舉,把向來對待感情漫不經心的安小姐迷的死去活來倒也無可厚非......”


    輕劍子強行壓下欲揚的嘴角,調侃道。


    “我哪有......!”


    安姑娘頓時有些慌亂,臉龐不由分說便自個兒打上紅暈,來不及思考,趕忙把腦袋扭向一邊。


    “是嗎......?”


    輕劍子露出從來不屬於他的得意眼神,他說道:“可是怎麽感覺今日若是我不來的話,安小姐都已經不打算走了......?”


    姑娘把頭埋得更低了,嬌柔的樣子倒是十分可愛。


    “那......那本姑娘也不是因為這個......”


    通紅的臉頰略微發燙,安芷玉無力地辯解道。


    恐怕也隻有堂堂輕劍子,有這個膽量如此調侃綏山聖女了吧?


    輕劍子悠悠說道:“安小姐,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


    安芷玉小聲嘀咕:“我當然知道......可是總感覺從葉先生嘴裏說出來,就是在嘲笑我!”


    輕劍子哭笑不得,不再迴應。


    遠處隱約可見的高大關門越來越近,刻著“東關”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若是中土那些個懂書法的聖手前來一看,想必能看出些門道,斷言這字跡一定是出自某一位浪蕩不羈的大修行者之手,並以凝練勁道的靈氣深深刻下,縱是飽受風霜也不會失了骨子裏的傲氣。


    安芷玉看著那兩個字,腦海中浮現一個隻出現在傳聞的名字。


    輕劍子同樣思索著,那位與他同姓的......鎮守東嶺的大修行者。


    天下素有西江東葉之說。


    西有江森,東有葉稚,歲歲年年得以安康。


    葉稚從不露麵,反倒是一位隻懂拳腳功夫的老頭在東關武葬崗待上了百年。雖說這酒鬼老頭的拳頭當真有點故事,但中土人依舊認為,但凡來一位臻至虛境的大修行者,隨手便能夠平推了這座東邊天下......畢竟,一個武者老頭能有多大的能量......又能夠掀起多大的風浪......?


    想來,東嶺至今安寧的原因怕隻是因為沒有大修行者看得上這片廢土。


    “葉先生覺得,葉稚和李擎風,誰更勝一籌?”


    安芷玉無聊,隨口拋出個問題。


    “葉稚......虛無縹緲之人,安小姐何出此問?”


    葉良塵淡淡道:“但李擎風是個不得了的修士,天下人都覺得,若不是當年將許君的那柄劍歸還於綏山,這位難得的修劍奇才定然有機會重現百年前顏君的事跡。”


    姑娘雖聽著,卻有些心不在焉。


    “話雖如此,也曾有過清風榜第一試圖挑釁西洲江森的先例,結果卻是讓人大跌眼鏡......那西洲的守護者隻用一個照麵便送這位清風榜第一去見了閻王。”


    “若‘東葉’與‘西江’並肩的話,那麽葉稚也應當也是個不講理的存在。”


    姑娘對輕劍子所述之事似乎漠不關心,她伸出玉手,兩隻蝴蝶悄然而至,粗略觀賞一番,又覺得有些乏味,任由蝴蝶飛了去。


    做什麽都甚是枯燥,安芷玉的思緒在腦中攪和成一團。


    輕劍子對聖女的表現習以為常,思索一二,眼神忽而明亮,他對姑娘說道:“安小姐覺得,喻兄能否拔走......自李擎風歸還以來五十年都未能有人駕馭的那柄‘長流’?”


    聽到關於三公子的話題,安芷玉頓時來了點興趣。


    “本姑娘覺得......自然能!”


    葉良塵輕聲笑了笑,說道:“曾幾何時我踏入劍氣洞天之時,不僅沒能如願見到許君留下的精神意誌,就連背上這柄細水,都是在山主的幫助下艱難取之。”


    “若碧落山的小神君來了,興許能輕鬆愜意地拿下,但喻兄也不過剛剛踏入修行之途,要是他能拔走,那麽清風先生說的‘雙劍齊出,世態將變’......大概真的要來了。”


    葉良塵語罷,安芷玉便揚起嘴角,她笑道:“曆屆的清風榜第一都是世間仰望的鬼才,彼時六境的小神君在十宗論道時一指輕鬆點滅八境海君灌滿靈氣的全力一擊。但繞是如此妖孽卻依舊無法破開當今困世,也許當喻客川提起‘長流’的那一刻,數十年來的死局才能夠真正開始瓦解。”


    姑娘看著鎖起眉目的輕劍子,依舊笑道:“正如百年前許君開辟劍氣洞天時留下的話語一樣......”


    “故事總是細水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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