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碧,是誰來了?”盼兮從房裏走出來,外麵站著的三個人聽到聲音同時看向她。


    她看到來的是穆炎煦,他轉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正好背對著光,好像在付氏那兒裹了層檀香灰似的,灰蒙蒙的,臉上的表情緊緊地繃著,盼兮怔了怔,才緩步朝他們走去,“穆長官”


    陸敬奉對憐碧使了個眼色,兩人識趣地出去了。


    院子裏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盼兮笑微微地望著自己,穆炎煦臉上時時緊繃的表情也隨著她的笑容舒展柔和。她臉上的掌印已經完褪去,可整張臉又瘦得隻有巴掌大小,枝幹纖細條條,真怕來陣風就把她吹跑了,好在氣色不錯,著得這身華服真像是特地為她量身定製的,幹淨素雅,更襯得她亭亭玉立。


    “盼兮”當他輕柔的嗓音傳出時,自己也是一怔,他從來沒有這樣喊過誰的名字。


    盼兮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眼底壓著絲絲恐慌。


    穆炎煦清清嗓子,說:“別想太多了,留在這裏吧…”


    他說了跟付氏、黎望舒一樣的話,可從他口裏出來這些落到盼兮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穆長官,我想見見我爹爹還有二哥…”盼兮懇求地看向他。


    “好!”穆炎煦點點頭,“過些日子帶你去!”


    “還有…我…”盼兮張張嘴,剩餘的話她沒有說出口。


    “嗯?”穆炎煦問她。


    “沒什麽!”盼兮搖搖頭,再次微笑著感謝他,“穆長官,謝謝您!”


    穆炎煦好像及不樂意被她這樣再三道謝,臉又繃著了,他說:“你好好養著身體吧!”


    說完他就走了,跟著他一道走出院子的還有這屋裏的薄薄涼氣,直到抽走最後一絲,盼兮局促不安的心跳才緩緩平靜下來。


    院子裏的楓葉在風中打旋,繞了幾圈後飄落至地麵,秋天裏的枝葉都是黃澄澄的,唯獨楓葉渲染似火,紅得亮目…盼兮隱約想起那晚傅少爺同自己的約定,也沒過太久卻恍如隔世的記憶。盼兮深深吸了口氣,涼氣入鼻,沁骨的寒冷冰鎮著她的四肢百骸,不由哆嗦了下。


    她想,要不先暫時這樣吧…


    盼兮拾起一片落葉,倚靠著門,手指摩挲著楓葉上的鋸齒邊緣,靜靜地聆聽著風聲,看著太陽緩緩歸西,殊不知時間正從指縫漸漸溜走…


    “小姐,小姐,快起來了,快起來了!”


    “哦!”盼兮躺在床上懶懶地應了聲。


    “今天可是要陪老夫人她們一起去雞鳴寺的,晚些迴來還要給小少爺畫畫呢,可不能耽擱了!”憐碧念念叨叨地跑來收起她的床帳。


    這些日子黎望舒天天帶她去奶奶付氏那兒晨昏定省,付氏說馬上快到穆炎煦的生辰了,讓盼兮也跟她們一道去雞鳴寺,今兒必須得起得早些。


    盼兮下了床看看,外頭還是黑乎乎的呢,她笑這個急吼吼的丫頭,憐碧又恢複了往日裏活活潑潑的性格,穆家的上上下下都待她不錯。昨天,黎望舒按照穆家其他丫鬟的例,給她發了20角銀元,憐碧開心極了,這丫頭在百花院的時候就是個小財迷,喜歡把各個朝代的通寶用紅線穿成一串掛在床頭,她說這樣晚上才能安心睡著。


    黎望舒也給盼兮送來了零用錢,用紅紙包著放在她的床頭櫃裏,是5塊銀元,盼兮怎麽都不肯收,黎望舒按住她的手讓她收下,說:“身上哪能沒點錢備著呢,總有要用的時候的!”


    在吃穿用度上,穆家對她可謂極致,盼兮很為難,“穆太太,在這裏住著已經很麻煩你們了,我是怎麽都不能收了這個錢的!”


    黎望舒拍拍她的手,又說:“你一聲聲的喊我穆太太,我聽了倒覺得生分,奶奶把你當孫女,我還長緝煕幾歲呢,算算要大你一輪了,隻要不嫌棄我這個老姐姐,我是想叫聲你妹妹的!”


    盼兮聽了眼含熱淚,她反手握住黎望舒軟綿綿的手,喊了聲,“姐姐!”


    聽到這聲,黎望舒眼眶也濕潤了,把紅包塞迴盼兮手裏,笑著說:“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就不要再計較這些了。”


    盼兮想著想著就停在了那裏,憐碧端著水盆走來,喊她:“小姐,在想什麽呢?”


    淨麵後,盼兮看憐碧給自己挑了身鮮亮的衣服,想著自己是去寺廟上香祈福,又重新去衣櫃裏翻了套素雅的衣服換上。


    幾馬車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雞鳴寺,穆炎煦出任金陵長官後曾捐資並且幫助寺廟修繕,雞鳴寺的住持早就出來迎接了他們了。


    一行人虔誠地跪拜佛祖後,將三炷香插進巨大的香爐裏,雞鳴寺香火旺盛,煙氣繚繞。


    食用完寺廟提供的素齋出來,住持帶著她們登佛塔,盼兮聽到塔外有朗朗的誦經聲傳來,住持解釋,這裏除了寺廟裏的和尚常有俗家弟子結伴過來誦讀經書。付氏本就虔心向佛,聽了很有興趣,說自己以後也要定期過來住上一段時間。


    佛塔的樓梯很窄,付氏正由穆廣淩攙扶著上樓梯,黎望舒同盼兮緊緊的跟在後麵。穆廣淩聽到奶奶說要來雞鳴寺小住,笑了:“奶奶,您要來,也要問問煦兒同不同意!”


    付氏聽了擺擺臉譜,不客氣道:“他當了金陵的長官,難不成連我都得聽他吩咐,我的事也要他說了算了嘛!”


    穆廣淩說:“倒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煦兒生辰過後沒多久就到奶奶的生辰了。”


    黎望舒點頭,說:“奶奶今年又是大生日,緝煕也說要操辦得隆重些!”


    付氏停在樓梯道上,不耐擺手,“罷了罷了,什麽大生日小生日的,我不興這些。往年在北平送禮拜壽的人從早到晚就沒個停歇,煩都煩死了。”付氏拐杖叩叩木梯,說:“今年生辰這日,我就來這裏過,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付氏的樣子像是在耍小脾氣,在場的人都笑了。


    登上塔頂,金陵城風景一覽無餘。


    這座著名的古刹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待到櫻花爛漫時就是一幅雞籠雲樹的美麗景象。此時秋意盎然,這裏遙對虎踞龍盤的清涼山,近鄰北極閣,山水城林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隻是塔頂風大,眾人皆擔心付氏的身體,沒多久就下塔了。


    出寺廟的時候,穆家的馬車還在車場沒有駛來,寺廟外守著好多江湖術士,看到出來的這些貴婦人們,一哄而上說要給她們算算。


    付氏與人為善,還是讓跟著的下人拿些錢打發走他們。


    隻有一位算命先生,留著長長的胡須,安安靜靜地守著自己的小攤子,也不同其他人一樣上前湊熱鬧。


    付氏看他隻管笑咪咪地打量著盼兮,又見他長得是仙風道骨,有意問問:“這位先生可是有話要說?”


    那人執筆飛快地在紙上寫著什麽。


    “三生石上結因緣,可憐鴛鴦終悲散。”盼兮接過紙,看著落在紙上的兩行小字,滿臉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算命先生負手而起,反而迴問她,“姑娘可是父還在,母已故?”


    盼兮怔忡,愣在原地,“你怎麽知道?”


    那人捏著長須搖頭晃腦地繼續念道:“此情本是天注定,今生修得來世還。”


    見他說得沒頭沒尾,盼兮心想這不過是江湖術士為了忽悠人滿口的胡謅,也不放在心上,她客氣地對那人說:“謝謝先生,隻是,我不信這個!”


    那人搖搖折扇,笑著看她,果真不再多說了。


    付氏命人賞錢給他,他擺擺手說不要。


    迴去的路上,付氏讓盼兮跟她同乘一輛馬車,上車後付氏看了她會,才小聲說:“江湖術士口無量鬥,姑妄言之姑妄聽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的!”盼兮點頭答道。


    迴到明煦園的時候,正午未至,今日一幫女眷起得早,又剛在雞鳴寺吃過素齋,付氏交待各房自由安排時間去廚房取餐用,今天就不要在她那兒立規矩了,讓她們都迴去歇著。


    盼兮迴去後,既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餓,就坐在窗邊百無聊賴地看著憐碧繡花,憐碧繡的是鴛鴦戲水,周圍綻放著朵朵富貴牡丹,喜慶極了。


    盼兮笑她,“傻丫頭是準備嫁人了嗎?”


    憐碧一急,針就戳到自己手指上,她吃痛,吮著手指,一臉嬌羞地嗔道:“小姐,你又拿我打牙兒!”


    盼兮指指刺繡的畫麵,又要笑她,憐碧嘟著嘴把刺繡扔在桌上,紅著臉說:“這是安竹姐姐給我的花樣…再說,再說我還小,要嫁人也是小姐先嫁…”


    憐碧看著小姐拿起刺繡,聽到自己的話後臉也紅了,“不許胡說!”


    “我可沒胡說,小姐過了年也有十七了,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還有,你瞧瞧少爺對你多好呀…”


    “讓你不許胡說,你還說!”盼兮急了,生氣地站了起來。


    憐碧被她突如其來的反常情緒弄得一愣,她不明所以地撓撓後腦勺。


    “穆長官跟穆太太才是夫妻,以後不準說這個,知道麽!”盼兮說著又看看落在畫麵上歡快嬉戲的鴛鴦,她忽然想到那句“可憐鴛鴦終悲散”,剛聽時隻覺是滿口胡謅,遺音落耳再想起來竟是針紮般的疼。


    憐碧撅撅嘴,還想說些什麽,看到外頭黎望舒牽著朗詣過來了,落到嘴邊的話就都咽了迴去。


    “姨姨!”


    聽到朗詣軟軟糯糯的聲音,盼兮會心一笑。


    “這孩子就是不省心,我還說你正歇著告訴他不好來打擾,他偏不信,非要自個來看看。”


    朗詣聽到母親提到自己,轉頭看看她又指指盼兮:“姨姨,沒在睡覺!”


    “行,你個小人精,真拿你沒辦法!”黎望舒笑著抱怨。


    盼兮也笑著牽過朗詣,問:“朗詣怎麽不午睡會啊?”


    朗詣小大人一般叉著腰,說:“姨姨,答應朗詣的,要畫朗詣!”


    黎望舒走來拉過朗詣,指責他:“朗詣不好這樣胡鬧的!”又無奈地看著盼兮,“你呀,就是不該答應他,這孩子大了,哄不住了。”


    盼兮說:“這迴還真不是糊弄他,就在等著給他畫畫像呢…隻是我已經好一陣不動筆墨了,若是畫得不好了,朗詣可不要埋怨姨姨哦!”


    朗詣已經激動地坐在了椅子上,一本正經地擺好造型等著盼兮為自己畫像,聽到她這麽說,認真地點點頭“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引風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牧歸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牧歸夷並收藏引風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