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花匠送花來了”小翠捧著一大束芬芳的玫瑰,紅豔豔的玫瑰花瓣上還掛著露珠。


    “哎,快讓花匠師傅別再送來了,養在園子裏多好,摘下來反倒活不了多久”這幾日花匠都會送來一捧新鮮的花束,點綴在房裏好看是真的好看,可沒兩日奪目的花朵就耷拉了腦袋,盼兮看了不免有些心疼。


    “花匠師傅說是少爺吩咐的呢”小翠喊了秋菊一道修剪枝幹,枝枝玫瑰插在花瓶裏,花骨朵飽滿,精神抖擻。


    房間裏很快填滿了馥鬱的花香。


    盼兮小心地托起一朵,湊近聞了聞:“真香”


    小翠和秋菊收拾完,輕輕掩上門出去了,這兩丫頭話極少,除非必要是絕不開口多說一句的,與盼兮的距離不遠不近,始終把持著一個度,盼兮也極少走出適園,更多的時候在外室讀書畫畫彈琴,無聊到發慌的時候,她常想起憐碧,這個愛吵愛鬧一刻也不得閑的丫頭,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可真想她啊。


    中秋節後傅驥騁來過一次,沒說上兩句就累得倚在外室的貴妃榻上睡著了,外頭鳥兒雀躍,盼兮悄悄走到窗前合上窗牖。


    入秋了,起了風,將蓉湖居裏整片花草樹木都吹向一邊,風靜止了,這些花木依然姿態美好的昂揚挺立著,盼兮拿了薄毯給傅驥騁蓋上,守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書。


    傅驥騁睡得很安穩,盼兮挪下書本偷偷看他,清秀俊美的麵龐,他的雙眼總是脈脈含情,時刻輕觸跳動地心房,此時正緊閉著,豐潤的雙唇笑起來帶著美麗的弧度,能讓人即刻脫離刺骨的寒風,迅速融進冬日裏的那一抹暖煦中。


    如此靜謐美好的時光,盼兮不禁看得有些貪婪了。


    沒多久,傅驥騁又被人喊了出去,他有些愧疚地望著盼兮,盼兮體恤他的辛苦,並不介意他的來去匆匆。


    隻是那件事,傅驥騁沒再提過,盼兮也沒問,她堅信傅驥騁不會欺騙自己,對他,她是極放心的。


    這一日,傅驥騁喊了盼兮去看戲,說是昇平茶園請來了著名京劇班子喜連成,揚名天下的“麒麟童”今晚也要登台。


    “蓉湖居景致再美,你日日待著不出去,也是要悶壞了的”盼兮上車後,傅驥騁將掛著的車簾挪開。


    盼兮搖搖頭,以前在百花院,每個月都有兩天金秀蓮允許姑娘們出去探望親人,盼兮家人不在金陵跟父親也斷了聯係,放假的時候盼兮偶爾會跟著百花院的姑娘們在金陵城區逛逛,對於這座城市她是陌生的。


    那年的元宵節,金秀蓮給姑娘們都放了假,用過飯,褐雨、青鳶帶著盼兮一起去了夫子廟燈會,十裏燈會張燈結彩,盼兮第一次見到這麽繁華的夜景,兩旁的商販兜售著各式花燈,盼兮立刻被吸引住,再迴神,褐雨和青鳶都不知所蹤了,盼兮慌忙四處尋找,擁擠熱鬧的觀燈人海,熙熙攘攘,一聲聲焦急地唿喚淹沒在密集的人流中,盼兮急的直掉眼淚,隻得隨著人潮湧動慢慢向前,就是那天,她撞見了徐老爺。


    車子剛停下,立即有門童上前拉開車門。


    “傅少”一身長袍馬褂,頭頂瓜皮帽,架著金絲邊眼鏡的茶園主人向他們走來,他也看了盼兮,精明的眸光一轉,隨即對著盼兮禮貌微笑。


    “許老板”傅驥騁今日著了一身白色西式套裝,高領的襯衫緊貼著他白皙的皮膚,隨意散開的一粒扣子,結實的喉結裸露在外,白色鞋尖鋥亮,長長的身板,好看的輪廓線條配上他溫文爾雅的氣質,可謂儒雅至極。


    傅驥騁一副紳士派頭,他將盼兮的手,扣在腕間,傅驥騁看著盼兮紅著臉隻管盯著地麵看,悄聲一笑,扣著盼兮的臂膀更是收得緊緊的。


    一樓大堂擺滿了八仙桌,四周圍著長椅,已經坐滿了看戲的觀眾,沒位置坐的幹脆填滿了空隙處,許老板引著兩人往二樓貴賓包廂走去,貴賓席的長桌上早已擺上了香茗、糕點、茶水,高腳果盤裏堆滿了水果,盼兮入座,二樓雖然離舞台有些距離,但空間寬敞,視眼也更為寬闊,每個包廂都另外配了一名堂倌,守在簾子外隨時等候差遣。


    許老板親自帶貴賓入座後,立馬歉意表明,下麵還有些客人需要他去迎接,有什麽需要,盡管差遣堂倌去做,傅驥騁點點頭,並不計較。


    果然沒多久,許老板又帶著一隊客人踏上了台階,茶園裏燈火通明,傅驥騁一眼就辨認出來,詫異道:“緝煕兄也來了!”


    傅驥騁掀開簾子,穆炎煦看到了從包廂裏出來的人,許是已經從老板口中得知,他倒並不太驚訝,“清介”


    “沒想到緝煕兄今天會來聽戲”傅驥騁往穆炎煦身後看去,還有幾個人正往上樓梯來,“難道?”


    “奶奶是梨園的戲迷,隻要有戲開演,從不落下的”穆炎煦無奈。


    傅驥騁隨著穆炎煦一人一邊,一道扶著正吃力上台階的付氏,小心翼翼的。


    “奶奶”傅驥騁已經多年沒有見到付老夫人,他連忙問好,付氏踩著台階除了有些輕喘外,紅光滿麵,老而強健。


    上完最後一層台階,付氏站穩了才仔細看了傅驥騁,“清介喲,真是多年沒有見到你了,跟從前還是一個樣子,令尊令堂近來身體可好?”


    傅驥騁乖順地湊到付氏跟前,笑著說:“都好得很,前幾日我母親還在金陵呢,她嫌待這太悶也記掛我父親的身體,剛走沒兩日,奶奶您是什麽時候到金陵的?怪我粗心大意一直沒來看望奶奶,要不然就留著我母親不讓她走,好在這裏跟奶奶作伴。”


    傅驥騁討巧的模樣倒更像付氏的親孫子,沒一會就哄得付氏心花怒放了,“我知道你忙,我這老太婆有啥好讓你們操心的。”看著乖巧的傅驥騁,付氏瞪了一眼在旁邊一聲不吭的穆炎煦,“哼,不像他,把我們從北平接來金陵都幾日了,人也見不著,幹脆住衙門裏得了!”


    穆炎煦被付氏當眾嗬斥,咳了一聲,臉上有些掛不住。


    經過傅驥騁所在的包廂,付氏往裏頭探了一眼,席間坐著一位纖巧的女子,問:“這位可是傅太太?”


    盼兮聽到響動,看到外頭站著的人,連忙起身行禮:“夫人好,穆長官好!”


    付氏好奇地打量著她,隨後微笑地拍了拍傅驥騁的手,誇讚道:“傅太太可真是大美人啊,跟個西施似的,清介好福氣喲!”


    傅驥騁有些尷尬地附和了一聲,並未作解釋,旁邊站著的穆炎煦也跟著禮貌一笑,什麽都沒說,入席後,付氏提醒穆炎煦,黎望舒跟朗詣興許也要到了,催他趕緊下去。


    “怪我疏忽,緝煕兄一家來金陵,我竟一無所知。”傅驥騁執意要同穆炎煦一道下來迎接他的妻兒。


    穆炎煦毫不介意:“留他們在北平,總不放心,接來金陵雖不能時常陪在左右,可要有什麽事也能隨時照應些,再說”穆炎煦自嘲:“連著幾年沒迴過家,朗詣也快不認得我這個父親了!”


    聽了這話,傅驥騁一點也笑不出來。


    黎望舒帶著穆朗詣姍姍來遲,穆朗詣在車上就睡著了,黎望舒同傅驥騁見麵問好後,穆炎煦一把抱過兒子,再迴茶園時已經開戲了。


    昇平茶園正上演著《清風亭》,喧鬧的鑼鼓聲震天響,台下觀眾嗑著瓜子觀戲,時不時拍手叫好。格外精彩的演出,隻是傅驥騁的目光始終不在舞台上,盼兮發覺,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頭猛然一緊,一樓偏隅正和茶園許老板說著話的,是徐炳才,徐炳才這身打扮看著不像來看戲的。


    盼兮連忙壓住胸口亂竄的心跳…果然沒多久,傅驥騁就說要出去下,讓盼兮在包廂等著他別亂走。


    盼兮點點頭,心頭的緊張感還未消除,端著茶杯的手就抖了抖,茶蓋“啪嗒”墜地,茶水灑在了她純白的緞袍上,“呀!”盼兮煩惱地看著身上的一抹茶漬,隻好問了堂倌淨手的地方在哪兒,堂倌領了盼兮過去,撞上黎望舒領著穆朗詣從裏麵出來,黎望舒看到盼兮,驚喜問候:“是傅太太吧,剛剛來得匆忙,還沒顧得上來問候傅太太。”黎望舒拉著兒子的小手,要他叫人,穿著小馬褂掛著長命鎖的穆朗詣聽話地看著盼兮喊了聲“姨姨”


    盼兮有些狼狽,慌忙行了個禮,拽著裙子就進去了。


    黎望舒領著兒子迴到包廂,一出戲剛唱完休息片刻的功夫,付氏被戲裏的情節,角兒們精湛的表演感染,正抹著淚,黎望舒說:“剛剛遇到了傅太太,正如奶奶說的,標致極了,是位大美人呢。”


    付氏破涕為笑:“是啊,傅太太瞧著都賞心悅目,叫人挪不開眼,我記得同他定親的是姚氏銀樓的二小姐,與他同歲的,今天看著倒還是姑娘模樣,清介這孩子向來有福氣!”


    黎望舒看向丈夫,“要不過兩日咱邀請他們夫婦來府上做客吧,我們在金陵也沒有熟識的人,以後也能做做伴。”


    付氏點頭讚同孫媳婦的提議。


    朗詣舉著雙臂要父親抱抱,穆炎煦一把抱了他坐在膝頭,隻說:“清介打理完金陵的生意就要迴鬆江府的,待不了多久。”


    “那就更要抓緊聚聚了,這小兩口琴瑟和弦,實在討人喜歡”付氏說,穆炎煦也不置喙,戲台上的鑼鼓再次敲響,付氏望向舞台,角兒們再次登場,付氏投入地跟著節奏打拍子,愈來愈烈的鑼鼓聲,第二場戲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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