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一個大雪紛飛之夜。


    途徑十幾具凍僵的屍體,三個衣著狼藉的男人穿行在寂靜無人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街道中,逃也似地撞開平西客棧半壞的正門,砰地關上門一個接一個癱軟在地,不知是被嚇得還是體力耗盡,癱軟後竟是直接一動不動了。黑暗中,隻有劇烈起伏的胸膛和隨之而起的急促喘氣聲,和那三對瞪的像是被刻意扒開眼瞼的屍體那樣大且呆滯的不正常的眼珠,間或一轉,說明這三人還是活人。


    半晌,兩人緩過勁,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強撐起身,忽見當中那人徹底不動,一人怔然伸手探來,搖晃著嘶啞道:“師弟...師弟?不要睡...起來...”


    “師兄,他死了?”另一人顫聲道。


    見師兄伸手入懷,取出一壺丹藥,他凍至紫青的嘴唇魚似地張開又閉合,沒有說什麽。


    被喚作師兄的男人將一粒元氣丹塞入師弟嘴中,見師弟隻是瞪著眼,沒有咀嚼,他捏住下巴幫師弟嚼碎了元氣丹,又擠出一絲靈力把碎丹送進胃裏,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師弟看了起來。


    師弟一動不動,沒有反應。


    見師兄居然麵露驚喜,似乎他眼中的師弟有了動靜,另一人扇了自己一巴掌,確認不是自己看錯,立馬爬過去扇了師兄一巴掌,低喝道:“師兄!謹守靈台清明!”卻不想師兄不但沒有恢複清醒,反而變本加厲地欣喜振作,儼然已經是崩潰半瘋了,他當即劈手奪來師兄手裏的玉壺,倒出一粒元氣丹,一拳毆在師兄肚子上,趁師兄吃痛張嘴,迅速將元氣丹塞了進去。


    元氣丹一入腹便化作精純的木行靈氣,滋潤暗傷密布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師兄隻覺一股熟悉的熱力湧入了虧空的氣海,幾十年來日夜辛勤運功修煉培養出的潛意識,立刻驅使他盤膝坐地搬運周天煉化靈氣。


    待靈氣煉化完畢,恢複了少許力量,他腦中譫妄混亂的念頭逐漸消失了,勉強守住了靈台清明。


    對視片刻,師弟率先開口,質問道:“師兄,為何騙我?”


    “壺裏不是隻剩四粒元氣丹了麽?你卻說還有十二粒!”


    喂給師兄元氣丹,見他還能安靜修煉,應當是挺過去了,師弟放下了懸著的心,後知後覺地迴憶起剛才奪來玉壺時玉壺的響動似乎不太對勁。師弟一粒,師兄一粒,壺中還剩十粒元氣丹,可奪壺時卻隻有稀疏的晃蕩碰撞聲,分明是少到了一定程度才會這樣!


    倒出來一看,果不其然,壺裏隻剩兩粒了,根本不是十粒。


    師兄麵露悲哀之色:“不說還有十二粒,你我如何能撐到今天?怕是半路就心生絕望,墮入天人五衰的心魔劫了!”


    “你當我和師弟還是小孩子麽!”師弟厲聲道,“師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就瘋了!”


    “你真瘋了,師弟我一人獨活,難道還能落了好?”


    “若是真心為我和師弟著想,就不要行這欺瞞之事!”


    “一起想辦法,一起渡難關,才能有出路啊!”


    “出路?師弟,你才出竅,不知道天人五衰的厲害,我卻是大乘跌落下來的合體。”師兄越發悲哀,“不提升修為就消滅不了妖龍王,提升修為又要應天人五衰之劫,三天渡一雷火劫,五天渡一早衰劫,時不時還要受厄運和心魔劫的侵擾,一個不慎就有性命之危。不用妖龍王出手,一身實力就去了十之八九。”


    “我輩修士,早已沒有出路了。”


    師弟第一次聽他講天人五衰的事,愕然中帶了幾分不信:“天人五衰真有這麽厲害?那蜀王向天明,不是和妖龍王打的有來有迴的?”


    “他有強大法寶護身,普通修士哪有這運氣?”師兄道,“而且,法寶也受天人五衰的影響,你以為他為何放著瀟灑的武林盟主不做,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強奪關中,還奪了前朝將軍的兵權,自立為王?他心知肚明,自己的法寶就要沒用了,才舉旗占地,試圖分奪夏的龍氣,來抗衡同樣擁有龍氣的妖龍王!”


    “世人皆說向天明心懷不軌,舉義乃是圖謀前朝江山,而今他強奪了關中,自立為王,豈不是坐實了傳言?”師弟問。


    “你也知道那是傳言。”師兄搖頭,“況且,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呢?不消滅妖龍王,他的位子坐不穩的。”


    “也是。說迴天人五衰,我還是覺得,你不該瞞我。”迴想起自宗門五台山逃到眼下這不知名的偏辟鎮子一路上的經曆,師弟堅持道,“我和師弟修為雖弱,又缺少江湖經驗,卻也不是什麽忙也幫不上。”


    “今日既然已經把話說開了,不妨做個約定,以後師兄你遇事一定要跟我說清原委,哪怕師弟我真的幫不上忙,至少也能聽你訴苦,為你分憂,莫要讓今日之事重演了。”


    “師弟...”師兄感動的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漆黑中陡然閃過一抹劍光,照亮了師兄師弟二人的麵頰。


    卻見一身披道袍的老頭倏忽自客棧通向二樓的樓梯口躥來,那柄無聲無息飛來的細劍竟是被這人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砰地發出了金鐵交加的碰撞之聲,而後便動彈不得,似乎夾住細劍的不是肉做的手指,而是鐵打的鉗子。


    師兄師弟看了看這人,又看了看客棧門上的破洞,登時毛骨悚然,後怕不已。


    “你二人速速躲避,我來應付。”老頭凝重道。


    “感謝前輩救命之恩!”師兄迴過神來,立馬拽著還在發愣的師弟,抱起已經死去的另一個師弟,起身向後院跑去,同時問:“敢問前輩尊姓大名?日後我二人必將竭力迴報!”


    “好意老道心領了,不過老道不是為你二人出手的,不用謝。”老頭說,補充道:“還有,去樓上躲,不要去後院。”


    “是!”師兄師弟異口同聲道,一溜煙拐彎上樓了。


    兩人上樓不久,一人赤足踏著積雪碎冰,信手推開客棧正門。


    風雪中,月光下,紅衣雀一頭銀發狂亂飄舞,麵無表情地看向老頭。


    “你是...”


    “老道神算子。”


    “為何擋在我麵前?”


    “紅衣雀,你不認得我了麽?”


    “...那個破算命的?”


    “正是。”老頭肅然道。


    他就是那日易升問道的算命老道。


    “...沒想到你就是神算子。”紅衣雀說。


    “迴了家,不問問你娘在哪麽?”神算子說。


    “你威脅我?”


    “老道哪敢威脅大名鼎鼎的冰龍將?”


    “那?”


    “老道想勸你迷途知返,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你是人,有一個疼你的娘,為何要站在妖龍王那一方,禍亂天下?”


    “你難道不清楚,屠殺三湖鎮的就是妖龍王麾下的龍獸?”


    紅衣雀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來,隻為說這一件事?”


    “既然是神算子,想必是算到了那五人即將降臨三湖鎮,才來客棧等候的吧。”


    說到這份上,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了,神算子點頭,語氣加重:“你真要截殺那五人?”


    “不正是那六人,引發了天人五衰嗎!現在來了五個,我殺不得?”紅衣雀質問道。


    “你是聽何人說,這六人引發了天人五衰?”神算子問。


    “你沒資格知道。”


    “那人是在騙你啊!”


    “騙沒騙,殺了就知道了。”


    神算子歎氣,鬆手任由紅衣雀招迴廣寒劍,搖頭道:“你入魔了,紅衣雀。”


    “廢話少說。”紅衣雀漠然道,“動手吧。”


    神算子仍在搖頭:“當然要動手,但卻不是老道動手。”


    紅衣雀:“?”


    “其實...那五人已經到了。”神算子攤手,“沒辦法,天太冷,老道是掐著點來的。”


    話音未落,二樓走下五人,赫然正是祝采薇、今川河、卡門、孤狼、李明。


    神算子和紅衣雀的對話,五人聽得一清二楚。


    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已經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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